第 26 章(2 / 2)

薑芙 鹿燃 13751 字 10個月前

這回再被帶過來,便不似先前那般被客氣對待。鐘元仍站在首次被查問時所站的那個位置上,雙臂被人放開,身挺如竹,視線對在崔枕安臉上的那刻絲毫不懼。

不躲亦未閃,似一柄長劍穿透崔枕安的深目。

唯有這瞬,崔枕安當真覺著鐘元絕非普通宮人。文弱穩重不過是他一直以來對外的障眼法,骨子裡的那股清傲正慢慢向外釋放。

“殿下,帶他來前他正從一隻花瓶裡拿這個,”方柳拖著手裡的帕子,將那顆剩的紅丸奉到崔枕安眼前,“原本有兩顆,屬下不慎踩碎一顆。”

那一顆紅丸透著血色,躺在天青色的帕子裡格外醒眼,崔枕安隻肖看了方柳一瞬便明了大概,主仆間的默契無處不在。

崔枕安麵色無動,仍端坐在窗前榻上,雙手各放於敞開的膝上。先前聽了鐘元的一番狡辯原本還報有一絲動搖,眼下當真一點都沒了。

“是誰派你來的?”沉定一氣,崔枕安終開口。他自認為與這醫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能在範圍內想到的,除了他是被人指使,再無其他。

此刻鐘元定立在前,下巴微微仰起,隱隱能瞧見微咬動後槽牙,卻愣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可崔枕安有得是耐心。入京這麼久,暗處洶湧他察覺得到,可明麵上來的這還是頭一份,覺著刺激,

“你是想替你們前朝皇帝報仇嗎?”

“若是如此,念你忠心,我可以不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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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鐘元並不為所動,仍舊不發一言。

“你少時入宮做藥工,後升為醫佐,如今又成了醫官使,年紀尚輕,也算有所作為,”崔枕安一頓,始終凝著前麵人神緒變化,想要挖出些什麼,“你說你叫鐘元,宮中記檔,你是京遠縣石村人氏,可據我所知,石村的確有一家姓鐘的,也的確有個兒子叫鐘元,可那鐘元與你不同,早在幾年前便娶妻生子。”

言外之意,鐘元的身份是假的,經過這些天也被挖了個乾淨。

正如崔枕安所查,石村是真,鐘元也是真,不過並非這個人罷了。

當年他上京時曾路過石村,恰遇村中真正的鐘元重病,出手救了他性命。後入京尋了個偏門塞了些銀錢便入了宮,前朝宮裡不規矩的老太監在外開門路的不是少數,且管你是誰,家世背景隨你如何說,也沒人去深查,隻潦草看一眼官籍上是否有其名便是了,反正是宮裡打雜的,近不得貴人的身。有此便利,他便借了石村鐘元之名一直到今日。

眼前這個人的定力遠比崔枕安想的要穩要好,他越是一個字不講,崔枕安的興致便越濃。

一雙鶴目淡淡掃過方柳此刻正抓握的帕子上,端起小幾邊的茶盞細呷一口溫茶,唇齒繞香,“你當你不說,我就拿你沒辦法是嗎?”

執茶盞輕蓋邊沿輕輕撥開碗盞中的浮葉,一縷譏笑自崔枕安的唇中擠出,眉梢仍是溫色未改,“你可知,像你這樣的人,一般我都是如何撬開嘴的?”

“鐘元,都這個時候了,該說什麼便說什麼,免得受皮肉之苦。”好歹接觸了這麼些日子,方柳多少有些不忍。雖這鐘元有意暗害太子,可倘若真是為了前朝舊帝所為,倒也讓人生有幾分敬佩。

既來便沒怕,想要吞下那兩粒毒丸,不過是想給挫敗的自己一個乾脆而已。

既打定了主意不講,那就絕不會開口,他要將這些事爛到肚子裡,帶到黃泉路。

“既如此,我也懶得同你囉嗦,”崔枕安將茶盞擱下,目光一掃方柳,“帶下去吧。”

“是。”應聲的同時,方柳也跟著暗歎了一口氣。

這樣斯文的一個人,若太子府暗牢中的酷刑一一受了,當是何種淒慘模樣?

......

太子府邸建有暗牢這是讓鐘元未曾想到的,一入這暗牢便讓他想起當初薑芙被下獄的場麵,一樣的陰冷、潮濕,越往深處走便越暗,似下一步便能踏入無儘黑淵。連牆壁上開的小窗也分外相似。

睡夢囫圇中聽到鐵片瑣碎且冰涼的聲響,高壁之上的鐵窗被人自外打開,一束強光正好照在鐘元的眼上,刺得他眼皮之下一片血紅,浮腫的眼艱難睜開一條縫隙,瞳孔中映的光亮使他將眼半眯起,迎著鐵窗之中透過來的光,他恍惚看到人影往來。

天亮了。

他側身趴在地上,耳正貼地,清晰的聽到震人的腳步聲朝這邊行來,不多時

,入眼的是幾雙青雲靴,其中一雙的主人他認得,是方柳。

前日還是斯文穩重的醫官使,經了大半夜的折磨,此刻正癱倒在濕涼的牢中,身上隻著一身中衣,月白的顏色被皮開肉綻的肌理染成不規則的血色,放眼一望,他身上遍處開花。

無論前身後背的衣衫皆被刺鞭抽得花爛,早認不出本來式樣。

即便是這樣,鐘元仍一個字未吐,方柳無法,也隻能容著後半夜放他在此。

“鐘元,王命難違,我勸你放聰明些,你若當真是為著前朝舊帝,太子殿下是不會要你性命的。”崔枕安的性子他最為清楚,看手下,最先是一個忠。因而他與仇楊即便時而蠢笨闖禍,崔枕安也不會太深苛責。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一雙浮腫的眼睜了閉閉了又睜,卻不帶半分在意的樣子,反而扯著嘴角笑了笑,血色順著他嘴角流下,再加上臉上血淋淋的印子,顯得可憐又猙獰。

勸說未果,方柳也著實無奈,隻搖頭退了出去,抬手示意隨行的長侍將人拖出去。

拖行這一路,鐘元身上傷口處滲出的血跡便劃了一路,似一條線,一直到崔枕安的長殿止。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血腥氣。

崔枕安仍高坐榻上,手捧書頁,漫不經心的抬眼,此時的鐘元似一灘爛泥,站都站不住,需得被左右人架著胳膊,雙膝幾乎扣地,頭垂著,汙濕的散發胡亂垂在臉上......

看著眼前場景,似司空見慣。

“肯說了嗎?”窗榻上的人冷冷丟出一句。

方柳頷首,“回殿下,該用的刑罰都用了,他一個字也未講。”

這便讓崔枕安略感意外了,方柳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在他手底下還能一字未講,倒新鮮。

再抬起眼,崔枕安的眼中倒真多了幾許讚賞之意,上下打量這與昨日幾乎沒有半點相似的人,目光恰好落在他被人架起的右側大臂之上。

——襤褸破敗的衣衫遮不住的一處舊傷,雖混了新血,那黯然沉舊的疤痕顏色依然醒目。

見鐘元大臂近肩的傷口,不免讓他想起多年以前在宮中湖心亭中遇刺的那一晚,一個趁他酒醉悄然近身的男子,一把透著寒光朝他心臟刺來的匕首......

將手上書暫擱一旁,崔枕安自坐榻上站起身來,站到鐘元身前,垂眸認了那舊傷位置,猶記當時危急之間他奪了那刺客匕首反攻之,最後兩敗俱傷。

絕錯不了,那朝他刺過來的匕首隻肖稍移半寸崔枕安便會斃命,偶爾想來仍得慶幸。

“竟是你?”鐘元身上的血腥氣太重,崔枕安朝後退了半步,“原來咱們許多年前就交過手了。”

彼時舊朝皇帝尚在,看來,鐘元不是為了舊朝皇帝。

事情變得越發有趣起來了,崔枕安微歪著頭頗為玩味的瞧著他。

一直垂著頭的鐘元艱難抬起臉,一雙眼隔著成縷的發隙間看他,雖重傷狼狽,仍麵色鄙夷,唇角勾起,笑得輕蔑。

“看來咱們

的仇既深又久遠,你打定了主意不說嗎?”

話音無回應▔▔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鐘元便是這般打定主意的。

崔枕安負手而立,笑著點了下頭,隨而轉身回到窗榻上坐下,恰巧這時仇楊回來。

他徑直路過鐘元看也沒瞧看一眼,到了崔枕安身旁報道:“殿下,屬下派出去的人已經查出來了,這.....這鐘元在京郊有處宅子,裡麵住了兩個女人,一個又聾又啞,應該是個看家的老媽子,另外一個年紀不大,據說是他一直養在那裡的。”

“女人?”崔枕安眼前一亮,偏頭瞧看仇楊,尾音帶著笑意。

一個宦官,不僅在宮外有宅院,還有女人......

“是,”仇楊很肯定的點頭解釋,“是女人,宮中有頭有臉的宦官有宅院也不是稀罕事,也有人與宮女對食,再寬綽些的,便會娶個女人放在家裡養著。”

這早就不是秘密了,不過也不是光彩事,擺在明麵上也有幾許醃臢,崔枕安位高權重,自是不會聽說這些,乍一耳聞倒覺奇趣。

聽到仇楊的話,原本還歪頭輕蔑的鐘元眼中終泛起了緊張與淩亂。

僅那一瞬便被崔枕安捕捉到,他心頭一亮,長身坐正,立即吩咐下去:“既如此,該讓他們這對有情人見個麵才是。”

“把人帶來後直接送到暗牢中去,將昨夜他受的刑法也給那女子受上一遍,就讓他親眼在一旁看著!”

“不!”一直軟癱被架住的人終疾聲一回,朝心無力的朝前夠去,咬牙切齒地搖頭,“你不能那麼對她!你不能!”

見鐘元終肯開口,崔枕安手肘搭到了小幾之上,輕笑一聲,“你倒真是個多情的種子,還會憐香惜玉,看來這女人是你的軟肋?”

“崔枕安,你不能那麼對她!不能!”嘶吼這幾句,幾乎用儘了鐘元的全身力氣。

“你還在這裡做甚?”崔枕安眼角睨在仇楊身上。

仇楊不敢耽擱,“屬下這就去安排。”

眼見著仇楊出去,鐘元如何回身都巴望不到,更阻不了,一想到或是他受的手段都會落在薑芙身上,心如刀絞。

就在連自己也要被人拖出去時他猛呼一聲,聲音淒厲,“崔枕安!”

可那人高高在上,似看戲一般看著他。

心口淩亂、掙紮、絞疼、似脾臟俱焚,他卻無力、無法阻止或改變一切。

死沒什麼的難的,鐘元不怕死,他隻怕在這世上他最後關心的一個人被傷害。

終,鐘元還是認命了,還是服軟了,再不複之前的決然,隻緩緩從血色乾涸的唇齒間擠出幾個字,“你不能那麼對她......看在她曾對你一片深情的份上......”

坐榻上那人原本還看戲文一般眸光含笑,卻在聽到鐘元講出這一句時立時正色起來,起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看在她愛了你那麼多年的份上......彆再欺負她了......”本就極儘虛弱的人方才經了那一場血氣上湧體力不支,終搖搖晃晃又暈死過去。

卻給了崔枕安猛然一擊,他分明意識到了什麼,迅急自榻上站起,高聲響徹殿中,“你說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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