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2 / 2)

薑芙 鹿燃 14881 字 10個月前

......

雖幾近夏末時節,可京城不比北境,仍熱得發悶。暗牢中雖涼卻濕,汗水

與潮意凝在一處,時而殺得傷口疼。

自那日被人拖進來,除了每日飯食便再沒人理他,也再沒用刑,這兩天鐘元得緩,精神照比先前好了許多。

隻是牢中暗黑,若無人開窗便不曉白天黑夜,他已然分不清最後一次見薑芙是兩天前還是一天前,仿若過了很久很久。

坐在牆邊打盹,忽而聽見有聲響自遠處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鐘元將眼睜開一條縫隙,自知時辰到了。

崔枕安終是要命人解決掉他。

正過身盤膝正坐暗牢正中,從容相迎。

一抹燈火光亮逐漸顯在牢門之前,昏花朦朧,卻足矣在狹窄的暗牢之中照亮大半個人身。

“鐘元,太子殿下來了。”自門外朝裡瞧,瞧不太清鐘元的表情,方柳將燈朝裡提了提,才隱隱得見鐘元臉色。

鐘元不言不語,隻緩緩提目,正對上牢外立著的那人的一雙眼,一人眸線相撞,一高一低,鐘元絲毫不懼。

“太子殿下竟還親自來送我。”這兩日稍緩,鐘元不再像之前那樣連說話都隻能用氣音。

“我是應該叫你鐘元呢,還是應該叫你許嵐灃?”崔枕安長身而立,霜白的麵色被燈火添上一層柔和,高挺的鼻梁陰影投在臉上,將整張臉分出明暗。

“看來你都知道了。”鐘元輕笑,這便是默認了。

“當年許定年下毒謀害我,被人揭發,坐實謀害北境王世子之罪,父皇一怒將許家治罪,十四歲以上皆斬首,十四歲下充軍發配,許定年之子許嵐灃正因歲齡不足而留下一命。”

當年事發崔枕安也才八歲,隻記得自己得了一場重病幾乎丟了半條命,許氏滿門獲罪,而崔枕安也因此事落下病根,治到今日也未敢稱愈。

北境當初自成一域,有自己的管轄,不同當朝,北境的官醫是正常男子而非內宮的宦官。

“謀害?”鐘元輕笑一聲,說得諷刺,“下毒?”

“我許家世代行醫,最擅以毒醫病,當時的北境王聽信小人的一麵之詞就幾乎滅我許家滿門,讓我如何不恨?”

少時流放,過的豬狗不如,後他逃了,自知無法近得北境王的身,更無法讓他死於自己的刀劍之下,可他一日都沒放棄過報仇。

直到後來崔枕安上京為質,他才知道機會來了,他知,隻要能入宮便有機會接近崔枕安,

於是趁著夜色逃出流放境地,九死一生化名鐘元上京,隻要將他殺了,北境王定生不如死,北境也會因此覆滅。

在許氏一案當中,那高高在上的王室中人,沒有一人無辜!

“為了殺我,你寧願入宮為宦。”順著許氏的線索查下去,崔枕安也幾乎將許嵐灃的後來人生摸了個透。

這個宦字,是許嵐灃此生在心中不滅之痛,所以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姓氏,連回想都覺得愧對枉死的父母雙親,然,他的人生活生生被人斬斷丟入深淵,他無權無勢單槍匹馬若想複仇難如登天,除了這條路,除了這條唯一有可能接近崔枕安的路

他彆無選擇。

還是他想的簡單了,宮門似海,最低等的藥工哪裡能見得貴人,即便崔枕安是質子。

“當年我許氏申告無門,數十條人命冤死刀下,為了殺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即便現在,每每記起當年許氏慘狀,鐘元仍痛得撕心烈肺,這麼多年他獨揣著這個秘密無人可說,前路茫茫不見希望,卻也依舊獨守堅持,未曾有一刻放棄過。

“多年前你曾在宮中湖心亭有過一次機會,那次雖你失手,卻也給了我重創。你入了太子府邸之後,明明有大把的機會殺我,為何你不立即動手呢?”

那時他心痛舊疾犯起,隻以為是從禦藥房抓來的醫官使,若是當時他動手,自己哪能活到今日。

鐘元受了重刑仍舊一字不吐,隻憑這點便知他一開始就抱了必死的決心,這樣的人能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豈不是太不合理了?

“你是為了薑芙?”除此猜測,崔枕安再替鐘元想不到任何借口。

這個名字正中眉心,鐘元眼皮微滯,顯然是被對麵人說中了。

是啊,他本想著隻要這輩子哪怕得到一次機會也會將崔枕安碎屍萬段,亦未想過活,他唯一的信念便是同崔枕安同歸於儘,讓北境王痛不欲生,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崔氏霸業被旁人瓜分殆儘,讓當年王室幫腔齊害許氏的眾人也活不成。

然,鐘元從未料到他的生命裡會出現一個薑芙,將薑芙平安救出之後,想殺崔枕安的心依舊,甚至還因他棄薑芙而去多了一層恨意。

可當真得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之後,他不想同崔枕安同歸於儘了,反而想讓他死得無聲無息,想要順利脫身,同薑芙一起走得遠遠的。

可到底因得他一時貪念落得今日下場,既辜負了許氏,又辜負了自己,還將薑芙重新推入火坑。

三重加在一起,鐘元早就不想活了。

“自古勝者為王敗者寇,我輸的徹底,隨你發落,可有一樣......”鐘元不顧身上的傷口挺直身子,“你一定得善待薑芙。”

身殘命賤,鐘元自覺死不足惜。崔枕安當年義無反顧將人丟棄,足可見他對薑芙薄情,為保薑芙日後安寧,他希望能稍稍喚起崔枕安對她的憐惜之情,於是他將薑芙少年事全盤脫出,全無保留。

“薑芙愛了你很多年,也苦了很多年。她自小寄人籬下,空有個沈府表姑娘的名頭,實則不受重視,兩位姐姐肆意欺侮,連下人都不將她放在眼裡,好吃好穿皆被克扣,姑父姑母視而不見......”

“她活的小心且壓抑,前途無光,直到遇見你......”

“那年宮宴,她被兩個姐姐誆到湖中小舟上,是你救了她,帶她回岸,自至薑芙眼中便再也瞧不見旁人了......”

“......”

一樁樁一件件,鐘元說的,皆是崔枕安全不知曉的過去,是早年間便在他背後悄然生根發芽的愛意,是他無論派出誰去查都查不到的心意。

這些與他後來所見記在葉片上

的那些細碎重疊在一起,首尾相連,終形成一個圓滿的環,解了崔枕安全部的迷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怪不得她曾問過,幾年前的宮宴上,自己是否遇見過什麼特彆的事.......

怪不得她總是心心念念要到夏日與他泛舟遊湖。

遇見崔枕安那天,對她來說在人生當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彼時她全然不知薑芙的情深如何滋生,他以為他與薑芙不過是不得不湊在一起的夫妻,哪知自己所見的那一段情意,隻是薑芙對他深情的萬分之一。

這份隱忍的愛一直被她藏在暗處,他在葉上窺見局部卻不見來源,自然不能百分之百體味得到。

薑芙也從來沒有說起過。

“那些她從來不好意思同你講,她怕你看不起她,畢竟在沈府過的艱難,比不過你這高高在上的北境世子。”

就連最後一枚結,鐘元也替他解開。

這些心事薑芙都曾一一告訴鐘元,卻羞於同崔枕安講一個字,愛與不愛的區彆,甚大。

燈光跳躍間,無人留意崔枕安的眼眶微紅,有溫意在眼中打轉,明晃晃的真相毫無遮攔的擺在他的眼前,他歡喜無雙,動容非常。

心中柔軟似有鮮花開出一層又一層,伴著陣陣的憐痛,既感動又暖心。

原來薑芙在那麼早就開始愛他,比葉子上所記還要早,他卻全然不知!

那麼當初......當初自己離開京時,走的那般決然,那麼愛他的薑芙該是何種絕望?

這回真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再一次重擊襲來,他為自己的涼薄與無情感到萬分羞恥與愧疚,他怎麼能那麼對薑芙?如何能的?

胸口一陣強烈的刺痛襲來,新憂勾起舊疾,這說來便來的痛使他全身麻痹,身子打晃幾乎站不住,猛然朝後退了幾步直到貼到冰濕的牆壁之後才堪堪站穩。

“殿下!”方柳一驚,提著燈的手一陣慌亂,燈影胡亂搖光,閃在眼前。

雖痛卻更歡喜。

薑芙那麼愛她,薑芙還活著......他還有機會......

見此,鐘元一顆心終沉靜下來,他仿似知道,他不會虧待薑芙了。

雖他身殘,可他畢竟也是個男人,若知一個女子曾不顧一切的深愛自己,即便再心硬的人,也不忍心對其太差,就算不愛也不會苛待。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了,”鐘元一手撐地,一手抓著牢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挺直,“崔枕安,你殺了我。”

牢中回聲過大,崔枕安身上痛楚未消,鐘元所言他未聽清。

直到他又重複一句,“崔枕安,你殺了我。”

因心情波動劇烈而引發的病痛終於緩緩過境,崔枕安一點點恢複元氣,僅這一刻冷汗便透了衣衫,足可見病來洶湧。

長喘幾口氣亦站回原來位置,遠遠瞧著兩個人的身量相差無幾,側麵看連身形都很相似。

“殺你?”額上的冷汗順著崔枕安的眉梢滑下,被火光照亮成剔透,“你救了我的妻子,理應當賞,我可以讓你多活一陣。”

無論是從先前薑芙講說的關於鐘元的一切,還是牢中鐘元說的這些,兩個字裡行間都透了一個消息,薑芙很在意鐘元,而這鐘元顯然......

薑芙與鐘元顯然相識更早,兩個人彼此交心比他更甚,他不在這兩年,鐘元在薑芙心中幾乎占了全部,妒心猛起,突然賤得發慌。

所以他將妻子這兩個字咬得很死,就是要紮鐘元的心。

“你費了這麼大的周折從北境到京城,不惜自殘就是為了要拿我性命去祭你許氏一族,你口口聲聲冤枉,那我便讓你死得瞑目。”他身上因許定年落了病是真,更何況他父皇是個仁君,絕不可能不徹查清楚便滅人滿門。

“我崔枕安刀下不斬冤鬼,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有多麼愚蠢!”

他聲線恢複沉穩,字字鄭落回蕩在暗牢之中,這是今日他對鐘元所說最後一句話,拂袖而去。

夜風微涼,身上才出一身冷汗一遇涼風透心。

身上稍許不適卻也全然不在意,此刻興奮的似懷中揣了隻兔子,大步流星奔向端雲殿。

急著去見那個傻女人。

端雲殿的人皆知規矩,太子殿下若來便不許留人,一見人來殿中女婢皆退了出去。

即便不抬眼見,薑芙也知是他來了。

敢問現如今除了崔枕安誰還有這麼大的陣勢。

她不聲不響坐在榻前擺弄絲線,打算繡個小荷包,好生存放鐘元給她的頭發,連眼也沒抬。

再見薑芙,腦裡回響的皆是鐘元講的那些,眸光跳躍,終是再也忍不住疾步上前,一把將人自坐榻上拉起猛送到自己懷中,一手摟住薑芙的背,一手按住她的肩,唇用力傾壓過去,覆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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