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氣
北方多麻雀,一入了秋便在樹上盤了不知幾窩,自晨起便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偶有人在樹下行過,膽小怕事的麻雀便一窩飛起散往各處。
碩大的掃把卷了院子裡的落葉,發出沙沙聲響,此院中多栽種銀杏,黃葉金燦鋪就滿地,看著倒很鮮亮。
灑掃婢女在院中來往不斷,卻無一人敢高聲喧嘩,生怕驚擾了房中的貴人。
可薑芙還是被外麵的聲響給吵醒了,北方秋日夜裡微涼,睡覺卻尤其舒爽,飽眠一夜之後,薑芙痛快的閉著眼在被子裡伸了個懶腰,不覺翻了個身,卻正摸見身旁還有個人。
崔枕安素來起的很早,今日倒難得賴床一次,薑芙睜眼時,他正單手肘撐在枕上盯著眼前的人,不聲不響。
二人視線對到一處,崔枕安眼底帶笑,“醒了?”
薑芙未講話,隻是坐起身,崔枕安扯了她的衣帶道:“今日起你得給我施針。”
“你就不怕我給你下毒?”稍攏了長發,她側過頭來,黑亮的長發遮了半肩,身子單薄隻著一件碧葉色的寢衣,未施粉黛的麵上掛著一抹淡櫻粉,好看極了。
“你不是那種人,況且你還得留著我圓你心願。”他輕笑一聲。
薑芙的確不是那種人,彼時在船上時恨他恨得極了,下手雖重卻也沒要他性命。
生性良善,再壞又能壞到哪去。
“你都沒問我什麼心願,就敢應下?”
指尖兒繞著她的衣帶,“我不想知道。”
話落,他手上力道一緊,將薑芙又拽了回來,“今日我在府上設宴,你得一起。”
薑芙搖頭,“我不想去。”
“不去也得去。”感到晨起房中微冷,他扯了錦被給薑芙蓋上,“是時候加了碳了。在臨州也待不上幾日,總要漲些見識。”
“我什麼見識也不想漲,我隻想快些把你的病治好。”那枚荷包就被她壓於枕下,比起自由,薑芙更希望讓許家翻案。
她相信隻要崔枕安肯,許氏一案一定會翻。
將這話掐頭去尾的話,聽起來倒是溫馨,崔枕安輕捏了她下巴未再講話。
崔枕安這毛病是小時候的藥力傷了心脈,毒雖清了,卻對心脈損的不輕,若真想治好,可得費上一番工夫。
這毛病薑芙知道以鐘元的針法是能治的,隻是自己也隻與鐘元學了個皮毛,遠遠不如。
其餘的藥性她尚且未摸透徹,也不敢輕易下藥,隻能暫施一段時間的針看看。
愁起來全無頭緒。
準備了施針一應來到崔枕安書房的時候,他正坐於桌案前看折子。
雖他人不在京,可京中需要他處理的事務一件也不得少。
見她過來,先將手裡的東西放下,一旁方柳替崔枕安卷起袖管,仍記得當初鐘元治病時也是從手臂開始紮起,薑芙算是接師鐘元,手法相差不離。
先用藥汁子在他手臂上細細清理一遍,再將針囊展開,依次取出銀針自手腕起紮入穴位當中。
給人治病,這是頭一回。
一針下去紮得有些偏,崔枕安眉目一皺。
薑芙翻動著手裡的醫冊手抄本,不管不顧地又紮了第二針,這一下好似比先前更疼了,他腕子跟著抽動一下。
記得當初鐘元施針時全無痛意,針到痛除,到了薑芙這裡,全是皮肉之痛。
某人的視線正投在薑芙發頂,她也隻作不見。
終於還是崔枕安忍不住,“你是不是蓄意報複?”
不下毒,手法卻不穩不柔,硬生生的往肉裡紮。
“我從來沒給旁人施針治過病,是你說要讓我試的,試了又嫌疼,我能怎麼辦。”
從來沒人敢當著麵同崔枕安頂嘴,薑芙全占了。
方柳覺著不對,借著以換茶盞之名溜了出去,僅留兩個人在房中。
眼見著他腕上腫起,顯然是沒紮對地方,崔枕安晃了晃手腕,“重新紮。”
利索將銀針拔出,自椅上站起身,這回重定心神,又是一針下去,好像比方才更疼了。
這一下根本沒紮入穴位裡,硬生生的往裡戳,堪比受刑。薑芙忙再次將銀針拔出,連續兩次出錯,她也有些心煩意亂,“你是不是裝的?”
“既已應了你,我又何苦?”腕上餘痛仍在,崔枕安轉了轉手肘,“當初見你用針倒利索,原來也隻是暗算我時才有用,罷了,今日先到這裡,你再琢磨琢磨。”
站直身子,薑芙收拾了東西要走,卻又被他喚住,“在這裡琢磨。”
不放人,她也隻能尋了個角落坐下,翻動手裡的冊子,時不時拿指尖兒在自己手臂上比劃兩下。
倒真的鬨不懂明明都是按著位置紮的,怎的就愣是一針都沒紮對。
那頭偶有翻動書頁的聲響傳來,崔枕安時不時抬眼朝薑芙瞧看去。
薑芙讀書的時候尤其認真,從前在舊府時便是如此,兩個人有時各看各的,整日不說話,也不會覺著煩。
失神起來,崔枕安突然意識到,在舊府的那段時光,應是他難得的輕鬆日子,每日不見人,亦無公事可忙,隻與她困於一方小天地裡,朝夕相伴。
腕子上的紅腫未退,受了那一針好像腫起來了,有隱隱痛楚傳來,似在提醒崔枕安現在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