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的透汗打濕了衣衫,秋風將臉上的溫淚掃開,整張臉上也跟著緊繃起來。
薑芙覺著這麼找下去不是個辦法,身上連個照明的火折子都沒有,四周一點點黑透,薑芙心中生了怯意,想著崔枕安此刻仍自己躺在那裡,隻能轉身按原路返回。
行出不久,遙遙見著前方似有火光,薑芙眉目一挑,快步朝前挪去。
來者現下不知是敵是友,離得近了些,薑芙不敢貿然開口,小小的身形隱在一顆樹後,無人察覺。
自樹後謹慎探出半顆頭,便聽到路行舟高亢的聲音:“枕安!你醒醒!”
“還活著!”路行舟驚呼一聲,“快將人抬起來!”
“......”
帶出來的人經過方才那一場激烈的廝殺幾乎全軍覆沒,所剩無幾,借著火把光亮,薑芙看到他們的身形圍在崔枕安周側,手忙腳亂。
聽到是路行舟,薑芙心下一寬,才想要出去,卻在踏出步子那一刻又猶豫了。
若就此出去,就要隨著他們一同回京,怕是往後再沒機會逃脫,崔枕安是不會放她的,她答應過鐘元的事還沒做,若就此出不來,便再無能送鐘元回家。
崔枕安並非她的良人,在薑芙看來,他歸京之後不肯放手無非是因為自己不再是他掌握的東西,不過是因為心頭那一抹不甘,他隻是不甘心而已......
若他稍憐她半點兒,當初也不會走的那般決絕。
少年時無端愛的一個人,似一把匕首穿透她的心臟,愛過之後再起死回生,便不再是原來那個人了。
崔枕安的確答應薑芙會給許氏翻案,但背後牽扯的東西太多,他如何翻怎麼翻仍是未知,況且摔成這樣,待歸京城還有沒有命在也難講,他若不在,定有人將她歸於沈家,下場難料。
她已經不敢,也不願再去拿自己一生去冒險。
這條命是鐘元給的,她得珍著用才是。
當心中求救的熱氣兒一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思慮再三,薑芙朝後退步。
知這一場劫難是崔枕安拚死護住她才重傷至此,她於心難安,若就這樣走了,正是無情無義。
可若不走,隨他回京,薑芙卻是連半分勇氣都沒有。
她現在厭惡京城裡的一切,厭惡過去的自己,更無法接容崔枕安。
終是掌心撫上心口,隔著衣料摸到那枚被她藏實的荷包,在一切未知麵前,她仍舊遵從本心,擇了自由。
決然轉身。
摸著黑跌撞前行,身後的那些火光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腿疼得厲害,她心下生急,走得匆忙,四周暗黑,她身上所有的氣力也差不多用儘,秋日林中濕涼,地麵踩上去都是濕軟,坐無處坐,隻能先倚在一棵樹下稍歇片刻。
氣喘聲慢慢緩和下來後,身後又突有異響傳來,在暗夜中尤其請楚,薑芙頭皮一炸,跟著麻起,整個肩膀僵住。
又是一聲響,薑芙屏息固氣,雙耳微動,微微朝後側過身子,頭麵不動,僅用餘光一點點探望。
一道黑影在樹後若隱若現,似鬼魅一般。
這林子深且廣,有什麼都不奇怪。
薑芙怕得極了,指掌反扣在樹乾上,因用力而骨節泛白,雙腿也跟著不聽使喚,似定在了原處卻不停顫抖。
片刻後,且聽一聲呼氣,隨之有光亮自身後漫開一個圓,一隻小小的火折子照亮了樹旁一片小天地。
“終於尋到你了,沒事吧?”——棠意單手護著火折子上才被吹起的火豆,自樹後繞到前方,與薑芙打了個照麵。
看清是棠意的那一個瞬間,薑芙身上的冷汗隨著她的肝膽一同鬆懈下來,心臟也跟著落了地,狂跳不已,似在腹中咣咣打鼓,近乎要跳出單薄的皮肉。
“嚇死我了......”她拍著心口長長喘氣,還以為在這荒山野嶺見了鬼。
“上麵打鬥已止,對麵連個活口都沒留下,這邊也是死傷慘重,不剩下幾個人了。路公子已經派人出去報信,過不了多久援軍就會到了,”她身子前探,“我們在崖腳下尋了你們良久,謝天謝地你沒事,快隨我去和路公子他們彙合吧。”
薑芙自是不打算回去的,未應聲,隻是靠在樹乾上連挪動一步也不肯。
“怎麼了?”棠意上下打量薑芙,方才在暗處見她行路還算利落,“可是哪裡受傷了?”
回想馬車天旋地轉之際,崔枕安牢牢將她護在懷中,做了她的人肉墊子,她身上所受的不過是皮肉之傷,薑芙搖頭:“棠意......你可不可以裝作沒有看到我?”
話一出口,連薑芙自己也覺著離譜。
“怎麼?”
“我不想回京了。”反正已經說了,此刻若不走,想來往後便不會再有這麼利索的機會,薑芙也不遮掩直言道,“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我不想孤死京中。”
對於薑芙來
說,京城是她永遠都抹不掉的噩夢。
那裡有刻薄出賣她的親人,有曾棄她於不顧的愛人。
連鐘元也命喪於京,她實沒勇氣,也再不想踏回京城半步。
夜風穿過樹葉的縫隙,將打落葉下來,薑芙講完這些,棠意全然沒有意外之色,隻是定睛看了她片刻,“做好決定了?”
“是。”薑芙用力點頭,借著火光,隱隱覺著,現下的棠意與平常似又換了兩個人。
這種感覺在她們二人初見時便有過,多數時棠意在她麵前皆是一副嬌弱模樣,可她總覺著,棠意不至於此。
同行這一路上,棠意倒從路府的下人口中聽到許多閒言碎語,有知內情的,背地裡將有關薑芙與崔枕安的前因後果說了個遍,她無意聽全,心中感慨。
薑芙能做出這個決定,倒使她心下快慰。
“男人這東西是世上最不值得愛的,看來你還沒傻透,”她伸出火折子遞到薑芙眼前,“這個你著吧,離天亮還遠著呢,在這林子裡你用得上。”
棠意此刻的確與薑芙平日見的不一樣。
乾脆利落,全無半分嬌柔。
借著火光,薑芙能清楚看清她身上的血跡,薑芙先前見過殺人的血腥,再見了這般場麵仍是忍不住腿肚子轉筋,可此刻的棠意卻似全無影響,甚至能在暗夜中行動自如,沒有半分怯怕之感。
火折子薑芙沒有抬手去接,反而站直身子問道:“棠意,你到底是什麼人?”
薑芙心中始終有一團疑惑,她總是覺著棠意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卻又模糊不清。
“你當真不是黎陽人嗎?”
棠意一笑,回答的很是耐人尋味,“薑芙,前路漫長,身為女子尤其艱難,祝你心想皆成。”
上前一步拉起薑芙的手將火折子塞到她的手中,“我沒見過你,你若不想回京,那就彆再回來。”
“保重。”
話音落,棠意慢慢後退行去,離得薑芙手中那一捧火光越來越遠,直到薑芙目之所及之內再無她的身影。
她雖未答,越更加印證了薑芙的猜測。
棠意這個女子,絕非旁人眼中普通的瘦馬,她身上有一層巨大的迷團。
棠意的腳步聲漸遠,薑芙將竹蓋蓋到火折之上熄滅了火苗。
刹時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緊緊捏著手中的火折子抬眼望去,借著鬆間,她看漸漸看清滿頭的繁星。
於暗中行出了不知多遠,棠意腳步頓住,再回首時,身後卻什麼光亮都看不到了。薑芙所遇,讓她備感唏噓,少時分彆至今數年,她也從未想過兒時最好的玩伴竟也落得這般田地。
兩個人一路走來的艱辛各不相同,卻都透著身為女子的無可奈何。
頂著暗色重新與路行舟彙合時,棠意又換上了她常示人的那副神情。
聽到腳步聲響,一直守在崔枕安身旁的路行舟猛扭過身來,“你去哪兒了?”
方才僅剩的幾人分頭尋人,棠意
也吵著要去,路行舟拗不過她,便給了她隻火折子。見她歸來,路行舟提著的心也跟著鬆了口氣,再朝她身側探望,“薑芙沒尋到?”
棠意搖頭。
此刻崔枕安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路行舟脫了外袍給他蓋在身上,半步也不敢離開,“枕安,千萬要挺住,一會兒便來人了。”
內陸崔枕安傷重成這副模樣,路行舟不敢想他是否能挺得過來。
路行舟亦身受幾處刀傷,隨意捆了幾根布條子止血,他們拚命廝殺,雖是險勝,卻也無人全身而退。
他自地上站起,借著火把光亮掐著腰身遙望四周,不知是在寬慰旁人還是在寬慰自己,“一會兒就有援兵到了。”
“你怎麼樣?沒受傷吧?”看著身側站的棠意,身上仍還透著血色,怕她剛才那一場被嚇壞了,即便受傷也不肯說。
“還好,”棠意揉了揉胳膊,“方才未留神,腳下踩空摔了一跤,你給我的那隻火折子丟了。”
順勢朝她手臂看去,路行舟下意識想要探手過去,卻在半空停住了,“那東西丟了又能如何,人沒事就好。”
話音落,突聞一聲尖鳴,隨之見著一抹細長的焰火於夜空中綻開。
眾人抬目時驚喜,其中一個舉著火把的護衛指著空中道:“公子,咱們的人到了!”
“快發信告訴他們我們在此!”
路行舟話音落,護衛取出隨身所帶竹焰,細繩一拉,火焰衝天,又是一聲空鳴。
不多時,援兵到,原本寂靜的崖腳林中立即熱鬨起來。
被摔的僅剩下半條命的崔枕安被人抬起放在架床上,他目珠微動,唇畔一起,無聲念著那個名字:“薑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