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慷慨激昂,不容置疑,接著道:“然後燒了這三條船。”
午夜的雷雨落到海麵,船上炸起沸反盈天。人們無法接受方才得到的一切希望重又消失,自己最終還是要落得被判死刑的結局。他們咒罵、呼喊、與治安隊搏鬥、哭泣著想要下船,就連治安隊的青年們阻攔的動作也不是那麼堅定。他們從麵甲的縫隙中疑慮地窺視長官:我們不會一並被下令燒死嗎?您確定?
一片瘋狂的混亂之中,兩條登船的蒼白影子顯得那樣安靜。
導師的腦門亮了一下,他頭頂的符文又消失一條,人群因此思維遲滯,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空白。譚真借此空隙從中無聲地穿過去,在治安隊來得及阻止前便蹲到一位患者身邊,捏開他的下顎查看咬緊的口腔,又照舊用破碎的銀鏡查驗他的前額。
巫術的作用很快消失,人們仍然有點呆呆地望著衝上來的醫生,看他診斷完畢後抬頭對所有人宣布:“他們患上的並非黑瘟疫,他們是安全的。”
治安隊不信這個,他們警戒地將他和患者一起包圍起來。
“我們明明瞧見了患者雙目流血,他們身上那些膿血又是什麼呢!”
“那是水手的壞血症。”譚真冷靜地與他駁斥。他做這些事並不是為了救這船人,而是因為這是個刑罰嚴酷的位麵,作為奉命治療的“醫生”如果犯下重大疏忽是會被處死的,坐擁城市的貴族們可不在乎誰先躲藏起來隱瞞病情,老爺隻看結果。
所以他向周圍的船員求證:“這兩個人是第一次搭船出行,對嗎?他們不是水手,不知道航行途中要定期吃蕪菁、飲檸檬汁來避免這種疾病,因此當症狀發生時他們才會誤以為自己染了瘟疫,畏懼地躲到水桶裡。”
有膽子大的船員靠近看了看,承認這的確是以前海上遠航常見的壞血病,自從聖父向人們公布預防它的配方——也就是檸檬或柑橘汁後已經很少有水手遭受它的困擾了,人們才因此感到陌生。
“這種疾病不會傳染,隻要調養就能康複。所以他們是安全的。”
譚真再次強調。
抱臂站在不遠處的光頭導師顯得頗為滿意。
治安隊的老隊長卻沒有放鬆他的劍。
“你確定嗎?你敢用你的性命起誓嗎?”他眼中的深意證明他想得更多:“假如我錯誤,今天隻會死上一船的人;但假如你錯誤,不出幾日,鵲鴝港甚至附近的所有田地都將屍橫遍野。”
譚真剛想說些什麼,身後卻響起另一道聲音。
“——我敢用我的性命起誓。”那人說:“以及這根權杖。”
治安隊為前來的持杖者讓路。他的金發奪目,步伐如磐石般筆直堅定,在吵吵嚷嚷的船艙內著實耀眼。
“我是自聖城來的砂岩騎士,假如各位也聽說過這個虛名以及這把手杖,你們便應該知道它曾審判過無數不公。”
人們交頭接耳。流浪法官們的美名總是詩人們樂於傳唱的,伸張公正、懲戒罪惡的題材經久不衰,的確有人從歌謠中聽說過這位的名號。
“現在我也為他的話作證。”他將木頭權杖杵在譚真麵前,奇妙的一幕發生了,沉重的木杖沒有破壞地板,卻筆直地豎立不動,絲毫沒有向一側歪倒的跡象。他凝視著他灰色的雙眼:“這位可敬白銀術士的診斷全都出自最可靠的事實,而非私欲。”
這件事折騰到接近淩晨才算結束,在砂岩騎士的信譽和治安隊的種種權衡下,三艘船的人們總算保住了脖子上的人頭。
C級副本的主線任務,活下來也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容易。
結束使命的譚真在附近聆聽了一會水手與城市治安隊的討價還價,船上的人們對他戀戀不舍,但他可不打算留在那,也不打算回環境糟糕的驛站。光頭導師的人脈給他們在城中的小教堂留出了兩個乾淨房間門,他可以在那裡好好睡上一覺恢複過度疲憊的身心——頻繁地進行靈搜對他自己也是有損耗的,理智條掉得飛快。
雷暴隻傾瀉了短短一瞬,後麵接續的隻剩綿軟冰冷的細雨。譚真在雨中徒步走上一會以緩解理智值下降造成的不適,突然小巷拐角處滾出來一個灰突突的大毛團。
毛團目的明確地撞到他的褲腳上,然後一番蠕動,從那團幾乎就是各種纖維布料大集合的陰影中伸出了一隻手。
五個指頭被變了色的布條纏緊,朝他攤開索要一枚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