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災疫年鑒7 你已知道它的代價是什麼。……(2 / 2)

“雖然你來不及獲得聖父的許可,但我承認你有著駕馭銀鏡的心性和智慧,你是我真正的學徒。”那人笑了笑,像是有些發自內心的欣慰。“我記得你在找蹣跚使徒的蹤跡,這麵銀鏡裡有我與一位齒相故交的印記,跟著它的指引一路向西走你就能見到她。現在,快走吧!”

獄卒踏破了監牢的大門。砂岩騎士一把拽住譚真的手臂。術士揮起雙手,頭頂的符文亮起光芒,狂風在逼仄的地牢底層平地而起,形成了一個混雜著泥沙碎石木板甚至鎖鏈的龍卷。剛進門的獄卒們手中的火把被吹熄,眼睛也睜不開,待一切終於平息下來,那兩個闖進來的家夥帶著搶走的小孩已經消失不見,牢籠中間門的空地隻留一片狼藉。

……

一隻纏滿布條的手從陰影中悄悄伸出來,猛地扯住色彩斑斕的披巾一角。被他拉扯的婦人驚叫一聲,她的丈夫試圖將披巾從對方手中奪回來,但他很快發現這名襲擊路人的乞丐是誰。

“是那個麻風病人!”他嫌惡地放開手,任憑它被貪婪的毛球抽走。“走吧,走吧,親愛的,等觀看完行刑我會給你買一條新的。”

肮臟古怪的乞丐將披巾藏進自己日漸龐大的收藏堆中,這堆布料讓人們幾乎瞧不見他的眼睛在哪,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麼看路的。毛球一擊得手後靈巧地鑽進小巷,與那對觀看行刑的夫婦背道而馳。後者隨熙熙攘攘的人群彙入廣場,好吧,雖然碼頭出了瘟疫那檔子事,但患者不是都被關押起來了嗎?

況且行刑終究是不得不看的。人們彼此攀談,言辭中飽含興奮,是砍頭還是火刑?他們希望有火燒,因為多瞧上幾眼罪人在烈火中焚燒殆儘有助於潔淨觀看者的靈魂,使他們自己也免於瘟疫的侵擾。

可一來到廣場上人們便不免大失所望,沒有柴堆也沒有拿著鋒利斧頭的劊子手,隻有普普通通的幾副絞刑架。等待行刑的罪人們被壓在一旁跪著,有幾個治安隊的,有幾個水手,還有一個騎士侍從打扮的少年,嘴唇邊長著一圈稚嫩的絨毛。

看到侍從的麵孔時譚真能感受到砂岩的憤怒,這次換作他拉住對方了。

“彆衝動,我們不能在人太多的地方顯得可疑。”

他拉低嗓音說,感覺對方手臂的肌肉由繃緊逐漸變得放鬆。他們出了地牢後沒有第一時間門向城外跑,而是改換裝扮隱藏在人群中間門。砂岩將一頭醒目的金色長卷發收攏在穿戴頭盔用的那種兜網裡,再戴上一頂帽子,因驚嚇而發起低燒的小路易安靜地蜷在他背後的包裹裡。譚真則更為簡單,他隻要把標誌性的曇花麵具卸除裝備就行了,這裡沒人見過他的臉,再加上一件鬥篷,足以讓他們在城中暫時躲藏一段時間門。

他們在地牢裡沒能找到砂岩的侍從,等到出來以後打聽到市民都在向廣場聚集觀看行刑便覺得不妙,等到親眼所見,不詳的預感成了現實——急著安撫市民的行會將一些人拉出來當做替罪羊,其中就有那個年輕的侍從。沒有比他更無辜的人了,他什麼都不知情,隻是一個種葡萄農夫的兒子,對成為騎士充滿向往,甚至不太清楚這位拿著木杖的騎士和一般騎著高頭大馬有封地的騎士有什麼不同。砂岩隻是經過他的農莊,他父親不願意再養著這個小兒子,拿耙子攆著他滾了出去,他就這麼懵懵懂懂地與自己上路了。

現在那孩子低著頭,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一無所知……也許他知道,也許他正在心底祈求任何人的幫助,但就連他最信任的騎士老爺也不能拯救他,這讓砂岩心如刀割。

“現在你該告訴我實話了。”藏在某座石像後麵觀望刑場的譚真低聲問:“為什麼這孩子如此重要?”

他指的孩子是砂岩背後背著的那個小的。

“他是無辜的。”砂岩說:“如果他真的傳播了疾病,他自己不會至今還沒有顯現出瘟疫的症狀。”

“你的侍從也同樣無辜。”譚真指出:“你作為權杖的侍奉者本應該等候並留下來主持這場判決,這樣你或許能夠挽救那名侍從。說不定小路易在那場意外中真的做出了一些無心之失,比如出於頑皮解開了攔船的繩索跑出去玩耍?而你根本不願考慮這種可能性,他的安危被你不假思索地放在了天平的最頂端。你在保護什麼?”

他身上有什麼東西讓持杖者不顧一切也要保護他的安危?既然那不是他的親生子,這一係列行為顯然是十分可疑的,就算那位義人許諾他能買下半個王國的金幣也得不償失,況且持杖僧侶往往不是金錢能夠驅動的。

砂岩陷入沉默,白銀術士——現在譚真是一位真正的白銀術士了,他的言辭鋒利如刀,每一個字都準確指出他無法回避的部分。

“他……不是一個孩子。”他最終開口:“他是一份遺囑,是我作為帝國法庭之手必須予以保護的證據。”

哭累了的小路易已經昏昏睡去,砂岩將包裹穩妥地往肩上擔了擔。“他甚至是我此生能想象到最沉重的一份遺囑,你看,路易吉這個名字後麵綴著的姓氏是諾維翁。”

一個皇室的姓氏。譚真回憶,如果他們的統治還沒被改朝換代的話。

“最後一個婚生子諾維翁,我必須將他秘密地、活著帶回去才能證明他內衣夾層裡縫著的遺囑在法律上有效,還有隨之而來的遺產和敕令,這些……非常非常重要,它們也許會避免一場戰爭,被饑荒和瘟疫折磨的奧萊利亞已經承擔不起更多戰爭了。”

譚真明白了。砂岩可以把自身的重量擺在受苦難的水手之後,但將一個帝國的存亡和一個葡萄農的兒子擺在天平兩端,後者的重量便可忽略不計。這正是象征穩固的持杖者的行事風格,他在堅持自己的正確,雖然那也會令他痛苦。

觀賞完行刑的人群逐漸散去,絞刑架上留下一排垂首的屍體,等待風將他們的血吹乾。廣場邊的小教堂尖頂懸掛起一麵破舊的黑旗,用於提醒人們這座城市已經出現了黑死病,信上帝的人需更虔誠。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