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災疫年鑒8 他會放棄的。(2 / 2)

鏡子的冷光劃過黑黢黢的隧道,吱吱幾聲刺耳的尖叫,光束投射的地方一群頂著瘮人紅眼珠的灰鼠四下飛竄。饑荒年間這些耗子個頭不大,卻個個身手矯健,眼神中透著股亡命之徒的精乾。砂岩背上挑著孩子,左手護著譚真,右手持木棍不斷揮打那些快要撲上來啃食人肉的鼠群,這才勉強將它們阻隔在外開出一條險路。他們不知道在這惡臭的水道裡走了多久,隻能憑借耳朵聽著屬於鵲鴝港城內的嘈雜漸漸遠去,直到頭頂重現天光。

他們鑽出來的時候遇到了點困難,長期未清理的排水道出口□□韌的棘叢遮掩住了,要是有人帶著刀劍或許能劈砍開,但主張不見血的僧侶手中隻有木棍。最後譚真又施放了一個銀鏡巫術點燃了這堆粘人的枯枝,連著使用兩次鏡子後他呼吸都帶著冰結的寒氣。

砂岩敏銳地察覺到了,以為是染上了瘧類的疾病,伸手去測量他的額頭,得到對方不必擔心的搖頭確認後才真摯地看向帶領他們出來的乞丐。

“非常感謝閣下的幫助。”

他本想拿出金幣來答謝這位雪中送炭的向導,但譚真提醒他麻風病人很難將貨幣花出去,於是報酬便改為了騎士為了長途旅行帶上的一包乾肉。這種放了大量價值不菲的調料醃漬的食物即使隔著包裹也能嗅到那股又鹹又膻的羊油味,對於長期食物短缺的人來說真是再誘人也沒有了。毛球直勾勾地盯著乾肉,最後卻擺了擺手,表明他不要這個。

“那您想要些什麼報酬?我會儘量給您的。”

毛球想要跟著他們一起離開。

這可真叫人有些料想不到。譚真不得不向他解釋,一來他們不是去旅遊而是在被抓捕中逃亡,他跟著他們反而會更加危險;二來他們不可能把他也當成孩子背在背上,一名乞丐留在城鎮中的生活質量絕對要比在荒野四處流浪好得多。

毛球隻是茫然地站在那裡看著譚真的嘴唇一張一合,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或許不能說話的他對語言的理解也極其有限。譚真放棄了,配合手勢讓他折返回去,自己則同砂岩一起出發。但離開鵲鴝港附近不久後,他們聽到樹叢中傳來可疑的響聲,毛球仍在偷偷尾隨他們。

“他是不是太執著了?”砂岩問。

“他會放棄的。”白銀術士冷淡地回答。

畢竟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幾步開外的露營地。他拿出銀鏡前後翻轉三次,鏡麵中浮現像指南針那樣的引路標,這是導師給他留下的記號。他要拜訪的蹣跚使徒居住在距此地有十數日路程的西方,而砂岩帶著小路易要趕往帝國的首都威盾,至少眼下他們兩人仍然同路——或者用砂岩的話來說,可以彼此照看一陣子。

砂岩可以說是個徒步旅行的專家,有大量需要公證的案件地點車馬無法到達,隻能依靠法庭之手背著木杖翻山越嶺,跨過那些連飛鳥都難以橫越的險地。他知道如何在山嶺中分辨路徑,也會傳授譚真呼吸的走路的節奏,使身體在長途跋涉中不感到疲憊——雖然後者還是走得臉色蒼白。平時他還會在旅行途中時不時打點獵來補充食物來源,不過這一路上迄今為止他們還沒收獲任何獵物,因為每次林間有窸窸窣窣疑似野獸動靜傳來,走近一看都是鬼鬼祟祟的毛球從樹後探出臟拖把一樣的腦袋。這家夥把動物都嚇跑了。

“這樣下去我們會斷糧的。”

砂岩跺腳踩滅篝火的餘燼,有些發愁地說。金發的小男孩咯咯笑著去撲那些四散的火星,被砂岩一把薅住後衣領提起來放在背上的筐裡。但即便口糧短缺他們也沒有忘記在火堆旁留下一塊抹上奶酪的乾麵包,等他們離開那個探頭探腦的毛球就會把它拿走吃掉。

至於為什麼……有一天早上醒來兩人睡下的篝火旁有狐狸或者豺狼的爪子留下的痕跡,但沒人受傷,小路易也沒在睡夢中被叼走。有人替他們趕走了那些野獸,他算是他們第三班的守夜人。

距離下一個城鎮已經不遠,他們就是否能夠進去補充食水進行了一番爭論。譚真指出下個城鎮離鵲鴝港又不算遠,它們又屬於同一個領主,抓捕令很可能已經傳到那裡了,而大名鼎鼎的砂岩騎士顯然還沒習慣被通緝的生活。砂岩無從反駁,但最後他們達成了一致:至少可以回到城鎮附近的道路上碰碰運氣,或許沿路能遇上消息沒那麼靈通的農莊,他們需要的隻是一次短暫的交易機會。

這個機會來得比想象中更快。彼時他們正在馬車道上走著,南部烈日炎炎,視野中空氣仿佛都有高熱激起的波浪,但至少道路寬敞平坦,比野外好走許多。譚真把自己藏在鬥篷的陰影裡埋頭趕路,被炙烤得產生了輕微的眩暈,所以當他聽見背後有馬蹄聲傳來時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呢。

“讓開——讓一讓!”

騎手的呼哨混合著響鼻,譚真和砂岩錯愕地向路邊讓開,發現那是一支巨大的旅行車隊。說是“一支”也不準確,兩輪或四輪的馬車與隨步的人們分散成數人一組的小隊伍,隊伍之間前後都間隔一定距離,看上去互不相識,卻組成了方向一致的壯觀景象。

許多馬車上都有成包的貨物呢,他們一定不介意做上一筆利潤極高的小生意,而且看方向,他們絕不是從鵲鴝港來的。砂岩騎士穩步走上前去攔在一輛馬車前,展示自己的權杖,展示手中亮閃閃的金幣,展示臉上善良無害的神情……趕馬的農夫看他一眼,驚慌地匆匆抽了馬兒一鞭子加速跑了。

“……”以往自詡存在既為證詞的持杖者有點迷茫。他們的反應不像是認出了通緝犯,隻是單純的不願交流……為什麼?

接連攔下幾輛馬車得到的都是類似的拒絕,兩人已經失望透頂。就在這時,最後一組車隊裡有聲音喊住了他們,兩人循聲望去,趕車人有一身棕褐色的結實皮肉,兩匹馬兒疾行的韁繩被挽在戴滿手鐲的胳膊裡。她驅使它們停下,朝路邊人笑道:“嘿!你們要去哪兒啊,怎麼不上來搭一段路?”

和她一起的還有另外兩駕敞篷馬車,三輛車子裡的人都是和她一樣的棕皮膚,此時紛紛探出腦袋投來好奇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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