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的是一群瑟衛蘭的異教徒, 他們熱情好客、活潑開朗(過分地),最重要的是對鵲鴝港發生的事一無所知,還與譚真他們有著相同的方向,欣然願意載兩人一段路。
“來呀, 為什麼不呢?有新朋友, 還有金幣賺,我想不到比這更好的生意了。”
這夥瑟衛蘭人是遠道而來販賣香料的商隊, 從他們這裡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補充到新鮮且價格實惠的食品, 所以上車前他們把餘下的口糧全都留給了尾隨的毛球, 希望他總該知難而退了, 而且附近那座名為瓦洛迪雅的城市正好可以供他落腳。
“你們要把這些東西帶到瓦洛迪雅售賣?”譚真瞧了瞧他們翻找貨物時露出的那些番茄、辣椒、洋蔥和榛子, 並沒有因疲憊放下心中的警惕。瓦洛迪雅是個聖典中的重要城市,千百年來因其宗教關鍵地位發生過數次或大或小的戰爭,非戰時也總是有一位主教在此守護信眾的安寧。這裡的人們雖不像聖城的居民那樣虔誠, 但也不至於同異教徒的商販親如一家的程度。
更何況, 瓦洛迪雅人遵循嚴格的齋戒, 一年有四個月隻吃魚……算算看眼下正處於齋戒時期呢, 他們帶來的貨物銷路肯定很差,這樣一來就顯得更加可疑了。
“不, 瓦洛迪雅當然不是最佳選項。”趕車人搖搖頭:“實際上這幾周我們就像一群沒了腦袋的蒼蠅——我們正在躲避瘟疫。”
砂岩聞言立刻嚴肅起來:“其他地方也有了黑死病?”
“那可太多了。”趕車人拆開包袱拿出一張烤過的餅,指指餅的圓心:“假如這是我們現在踩著的地方。”
接著她開始從最外圈撕掉餅周圍代表疾病已經摧毀過的區域, 一塊又一塊塞進嘴裡, 很快這張烤餅地圖就隻剩坑坑窪窪的一小塊淨土。
也有可能是她餓了, 總之減掉誇張的部分形勢看起來也實在不容樂觀。有些區域砂岩騎士在初秋的時候還到訪過, 那時還是一片安樂祥和,沒想到瘟疫竟爆發得如此之迅速。
“如今我們跑到哪裡就在哪裡停下來做點小買賣,然後繼續上路, 總能找到一個適合長期停留的地方。”她揮鞭一指前方的車隊:“逃災的人們都是這樣。”
原來那些車隊也是因恐懼瘟疫背井離鄉的人,也解釋了為什麼之前他們對搭話的陌生人如此警惕。但那才是正常反應呀,反觀這幾個瑟衛蘭人樂觀得就像連曬了三天太陽的向日葵,一點都瞧不出被漂泊生涯折磨的痕跡。
“但你們看起來並不太一樣。”砂岩委婉地替他提出了疑問。
趕車人瞧著他,然後抬手甩了個鞭花,將空氣抽打出醒神的脆響,連著兩下。
後麵的那輛車立刻站了個人起來,他戴了一頂樣式古怪的帽子,帽子兩邊垂下來的係帶和頭發編成的兩股細辮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每一根條辮上都掛了一隻小小的鈴鐺,隨著他猛然起立的動作叮當作響。馬車前行的速度不算慢,顛簸中他也能穩穩地站在上麵,同時跟隨那兩聲馬鞭撥弄起手中的七弦琴。
他放聲唱道:
“當樹葉凋落萬物息聲棕熊找不到藏身的洞穴時光依然飛逝
當疾病纏身遊子無歸人們找不到生命的意義生活仍然繼續
那麼不如就這樣吧”
三輛馬車的人跟他重複起“嗨不如就這樣吧”,那場麵還真是壯觀,然後吟遊詩人繼續歌唱:
“歡歌跳舞暢飲美酒享用每一分自在
親吻我們戀人的麵頰 緊擁世間所愛
何不勝似天堂!”
接下來他們又跟著那個吟遊詩人把這支歡快的歌謠重複了一遍,詩人有一把音域寬廣的好嗓子,彈起琴來喜歡以一個花哨的顫音作為每節的結尾,輕易便挑起了每個人的情緒。
“就這麼回事。”即興演出結束了,趕車人搖頭晃腦地沉浸在餘韻中,連馬兒的四蹄都仿佛更有力氣。她說:“我們見過很多染病的人,很多很多。有的人每日祈禱六次,有的人終日清修閉門謝客,但他們最終還是死了。旅人們哪,一味地愁眉苦臉隻會磨滅心中的勇氣,為什麼不歡笑著迎接每一天見到的新太陽?”
她的話讓譚真不禁側目。他跟隨無限係統去過太多位麵,許多科技更發達世界的居民都無法做到如此樂觀,又或許正是超過閾值的恐懼和對命運毫無還手之力的空虛感反而推動這裡一部分的人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敞開胸懷擁抱死亡,將每個遇見的人都當做自己最後一位至交來款待,那位多才多藝的吟遊詩人甚至還嫌不儘興,站在車頭宣布自己要給大家講一個與死亡有關的故事。
有人噓他:“今天可輪不到你!”
詩人故作可憐相合手乞求:“行行好,把你的機會讓給我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