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災疫年鑒9 生活仍然繼續(2 / 2)

趕車人傾向譚真解釋:“我們約定好每天都要出一個人給大家夥講一個精彩的故事。”她呶呶嘴:“那家夥總是過分積極。”

最終過分積極的吟遊詩人還是搶來了這次機會,他開始用一人分飾多角的形式伴著有節奏的車輪聲講述那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虔誠的年輕人,他的母親不幸染疫去世,深愛母親悲慟萬分的他決定拿出所有財產安葬母親。他甚至異想天開地想要以聖人的規格為這位普通的農婦舉辦儀式,這當然遭到了神父的駁斥。在下著雨的墓園裡,年輕人與神父有關“什麼樣的人才配稱聖”進行了一番精彩至極的辯論,最終神父竟張口結舌,落了下風。

惱怒的神父不堪其辱,在陵墓前伸手推了年輕人一把。年輕人站立不穩,直直向後仰倒,後腦勺響亮地撞在他母親的棺蓋上,就這樣隨她一起仙逝了。

“……”

譚真怎麼也沒想到故事會是這樣一個堪稱地獄笑話的結局,更彆提“何人稱聖”和“聖職者不如農婦”的種種隱喻情節,在當下的時代風氣講出來堪稱褻瀆之舉。然而瑟衛蘭的樂觀主義者們可不管,趕車人也隻是咒罵了詩人一句,接著便跟眾人一起大笑起來,連聲稱讚對方的故事精彩。

自幼在聖城接受訓練的砂岩騎士眉毛擰成了一團不讚成的麻花,但礙於客隨主便,他的抗議也僅限於眉毛了。

車馬隆隆向前,在兩人的請求和亮閃閃金幣的驅動下,瑟衛蘭人們把砂岩騎士的巨大木杖藏在了馬車底下,這樣他們最後一項容易被認出來的特征也消失了,他們得以大搖大擺地跟隨車隊一起進入瓦洛迪雅。

瓦洛迪雅是個漂亮的城市,尤其漂亮在以大教堂為核心的一圈白色磚石砌築的圓頂建築。吟遊詩人勾住譚真的肩膀,甩著叮鈴作響的小辮子朝他擠眼睛,示意城市的公共墓園就在教堂後麵。他假做向後摔倒磕在棺材上的醜態試圖逗他笑出來,可惜收效甚微。吟遊詩人撓撓頭,不理解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懂幽默。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輪回者一件事。在以往有關這個位麵的記憶中,蹣跚使徒們往往喜歡在墓園隱居……彆深入提問為什麼了,說多了隻會讓你吃不下飯。如果沒有導師給的銀鏡,他原本的計劃也是周遊各地調查墳頭碰碰運氣,眼下倒也可以找機會進去瞧瞧。

瑟衛蘭人的馬車在集市口停下,幾個人四散開去打聽一下環境——很可惜,這座城市也有不少人死於瘟疫,這裡也不是他們能長期駐留的福地。不過這點挫折打擊不到瑟衛蘭人,他們很快支起攤子吆喝起自己的貨物。譚真和砂岩偽裝成他們中的成員在集市轉了轉,這裡雖然不像同行者們講述的途徑那些城市一樣屍橫遍野,但受瘟疫影響市場還是蕭條了許多,隻有零星幾個行色匆匆的買主到訪。他們用麵紗遮住口鼻,挑選完必須的貨品就立刻離去,很少停下來看看彆的,這讓譚真有點懷疑瑟衛蘭人這一趟倒賣會血本無歸。

不過很快他就見識到了這些遊商做生意的手段。

一個婦人在攤位前停了下來。

“你們有豬血賣嗎?”

趕車人在抹布上擦了擦手,顯得有些困惑。“我也想幫上您的忙,但是夫人,您該去屠夫的店裡找找看才對。”

“屠夫這周都沒有小豬可宰,血早就用光了。”婦人焦急地跺著腳尖。“我是想來碰碰運氣,唉,這可怎麼辦好!”

“我能打聽一下您需要豬血做什麼嗎?”趕車人問道。齋戒期間,不能吃豬,豬血當然也算豬的一部分。

“是我的孩子,他已經病得太嚴重,需要馬上請理發師放點血。但他的身體是那麼孱弱,理發師說最好在手術前喝些煮沸的血補充體力,否則他可能撐不過治療……”

趕車人左右看看,然後一把拉住了婦人和她湊到角落裡密語。

“彆哭,夫人,我跟你說一個彆的法子。”

婦人有點緊張地聽她告知秘密偏方:“讓你的孩子每天食用一盎司歐芹,等量的蒜、榛子和洋蔥,餐前吃,記得用醋洗過手,吃上幾天他就會好起來了,甚至不用開刀放血。”

“真的?”

“千真萬確,這是一個波爾坡大學畢業的內科醫生開的治瘟疫方子,他的藥劑師按照他吩咐的前來抓藥,我就偷偷記了下來。”

在這個年代,成為一位內科醫生意味著此人出身高貴,博學多識,有聖父許可的行醫執證,所以婦人一聽就覺得可信。這單生意最終以婦人爽快地從瑟衛蘭人的馬車上提了一大堆蔬果香料回家為結束,臨走前趕車人還囑咐她“不要告訴其他人”,但看她高興的模樣她肯定很快就會將這個異教徒的攤位宣傳給一大票求治無門的人。

旁觀了全過程的譚真歎為觀止。對此他沒什麼評價,畢竟很難說清“亂吃一大堆辛辣食物調理患者□□平衡”和“通過割開靜脈大量放血的方式排出體內汙濁”兩者哪個更危險些,很不幸地,現階段人們對黑死病的主流治療方式就隻有這兩種。

可能瑟衛蘭人提供的方式反而能讓人死得更慢些吧。他沒有那個閒心乾預位麵的科學進展,但在婦人買了太多東西,提出請一位夥計幫忙送回家時,他還是站了出來表示自己可以跟她去。

瑟衛蘭人有點疑惑於新朋友的積極,隻有砂岩騎士明白這位白銀術士的好心。他在譚真看不到的角度偷笑,覺得這位心藏銀鏡的年輕人雖然終日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麵孔,卻總是在關鍵時刻一聲不發地出現在正確的地方,實在有點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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