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岩看起來很想跟上他一起, 但被趕車人用不讚同的搖頭攔住:“嗯哼,你不該總是這樣,他是個成年人了。”
她的眼神實在太過犀利, 為了避免她產生更多猜測, 砂岩不得不放棄, 故作輕鬆實則憂心忡忡地盯著那個單薄的背影與買藥的婦人一起消失在拐角。
走出一段距離就看不到大教堂附近美輪美奐的白色房屋了,婦人居住的地方和鵲鴝港以及所有城市的平民區一樣昏暗狹窄。經過搖搖欲墜的巷子時頭頂有人推開窗戶朝他們喊叫:
“麗蓮娜!約翰才離開這麼一會你就帶了個新的漂亮男孩回來!”
麗蓮娜罵了這個多嘴好事的鄰居, 將他攆回窗子裡麵去,才向譚真解釋道:“我丈夫, 守墓人約翰, 他被主教招去做事啦, 好幾天都不回家來, 要是他也在這裡就能幫上我的忙了。”
她的屋子就是一隻長方形的小盒,睡覺的地方和爐灶都擠在一起。譚真放下東西沒有立刻離去, 而是借著幫忙磨碎香料在屋子裡多停留了一段時間, 讓自己的底牌被動給她奄奄一息的孩子回幾口血。
這期間他也被動聽麗蓮娜嘮叨了不少東西, 像她的丈夫雖然有點跛但是個勤懇的好人,她們養育的孩子雖然長得不高但卻聰明極了,她打算明年送他去當賣布算賬的學徒工——隻要瘟疫能夠過去, 一切就會好起來。
說著說著麗蓮娜驚呼一聲,她剛吃下藥粉糊的孩子居然已經能從床上坐起來了。
譚真觀察他皮膚上的斑疹,目前為止他遇見過的瘟疫患者雖然看似相同, 但還是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感染迅速, 來勢猛烈,就像船上的水手們遭遇的那樣,譚真在監牢底層匆匆瞥過,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成了屍體, 此時距離發病還不足十一個小時。第一種患者感染後則有更長的潛伏期,身體衰弱下去的過程是緩慢的,這期間他們身上會發生皮疹、淋巴水腫等症狀,看上去更嚇人,但這種患者往往能堅持更久。
【白皇後】隻能回血,無法根除疾病,就算麗蓮娜的孩子疑惑地站起來走動,告訴媽媽雖然身上的水腫還疼但他餓得能吃下三碗飯也不代表他治好了。譚真隻能寄希望於回滿的血條能夠支撐他的免疫係統戰勝毒菌,或者至少能撐過理發師的手術剪刀。
除此之外他不能再留下更多痕跡。他揮彆了千恩萬謝的麗蓮娜母子,不出意外異教徒香料商們在這裡的生意會很好做的。
此行甩開砂岩還有一事,那就是去瞧一瞧墓園。
他從丈夫當守墓人的麗蓮娜這裡借來了小門的鑰匙,但在鑽進去之前一場來自不遠處的喧嘩將他引開了。他見過人群這樣異常的興奮騷動,上一次正是在鵲鴝港的絞刑架前。
果不其然,又是一次公開死刑。能讓人們不顧被感染的威脅集聚在街市前觀賞的也隻有這個了。譚真注意到這次的台上不隻有劊子手和堆放柴火的人,還有一位身披紅袍的聖職者在演講些什麼,兩隊身披鎧甲的士兵杵在他周圍眼觀六路地守衛著行刑台。他拉起兜帽鑽進人群中傾聽,那位教士正向人們宣告犯人的罪行。
“此人正是瘟疫散播的源頭,一名不潔的蹣跚使徒!”
譚真猛地抬頭,仔仔細細打量被綁上火刑架的男人,可他沒能從對方身上找到一絲一毫“齒”之性相的痕跡,那隻是個形容憔悴的普通男人。
但教士卻極其篤定他所說的,一言一行充滿正義的憤怒,他咆哮著使人們警惕這些帶來地獄汙泥的巫術師,展開一張大幅畫卷,教人們依樣辨彆蹣跚使徒的特征。畫卷上的人形往往傴僂著背,麵目猙獰,身體有不同程度的畸形,有的像蜘蛛一樣長著好幾對手臂,那些手臂上還附生著多餘的牙齒,簡直是魔鬼也比不上的醜陋。
人們哪裡見過這樣恐怖的生物啊,因此當戴上了防護瘟疫的長嘴麵具劊子手小心翼翼卷起罪人的腿,露出那雙畸形的跛足時,觀刑者紛紛憎惡地大叫著朝他丟去石塊。
譚真意識到眼下正在發生的是對他此行任務極其不利的事實——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教會將這次瘟疫蔓延的罪魁禍首確定為齒的侍奉者,正在大肆宣揚和獵殺他們,甚至不惜抓捕普通的瘸子來在民眾間樹立仇恨。譚真不知道他們的判斷是否確鑿,又有什麼依據,但無論真假,他這趟副本絕對不可能在任何一個公開墓園裡找到蹣跚使徒的蹤跡了。
譚真夾在圍觀的人群中,因被動起伏的心緒而感到惡心,既為驟然變得動蕩的任務環境,也為生活在這個位麵的人們。教宗頒布旨意必須用火刑才能完全殺滅不潔者身上的疾病,於是他們點燃了火堆。火苗舔到了罪人的腳,被綁在火刑架上的跛子突然撕心裂肺地喊叫起麗蓮娜和他們孩子的名字,直到煙霧將他嗆到再也不能出聲的最後一刻才停止。
譚真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一把將他從人群中拉出來,按著肩膀上看下看。
“你怎麼在這?我找了你半天。”砂岩不安地檢查以為弄丟了的銀術士,壓低嗓子驚道:“你的手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