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災疫年鑒14 那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舞……(1 / 2)

就算在三人策馬掉轉的途中, 他們都以為那尖叫聲是一個誤會,一個瑟衛蘭人喜歡的玩笑把戲。所以當他們接近車隊,看見那血腥的屠殺場麵時還以為那是一個夢呢。

事後回望時,譚真才有心思分辨那些劫匪的行蹤。這些拋棄了人性的匪徒正是藏在路旁堆積如山丘的屍堆裡蹲守路過的車隊, 一見他們分開便跳出來揮刀砍向車隊肥而羸弱的後腹部。他們從一開始便決心不要人質, 先是砍死了老弱婦孺, 然後集中起來對付剩下驚慌失措的成年人,整個過程隻需要幾個呼吸。

三人趕回來的時候整個車隊隻剩下最後負隅頑抗的趕車人, 她大腿骨卡著一柄斧子, 見到回來的救兵眼睛灼灼地亮了一下,然後一把長劍從背後貫穿了她的心, 混合著鮮血從前胸刺出。

譚真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將所有累贅的情感束之高閣,可以放開手任憑網兜隨著海浪離去而不為所動。

但這一刻, 他還是失去理智般同時喚出了所有能使用的卡牌。

六隻眼睛的怪物呼嘯著飛出,如同一扇遮天蔽日的陰影震懾了所有持刀的劫匪, 回旋飛盤緊隨其上敲鬆了襲擊趕車人的那柄劍,接著瞬間移形換位, 折返回來的飛盤從另一個角度鬼魅般地將敵人擊暈。這一套卡牌戰鬥反應利落得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摻雜著冰冷的殺意,一眨眼間便剝奪了在場所有人的行動能力。

甚至連砂岩都在六眼飛魚的影響下遲滯了片刻, 趕到時剛好看見譚真接住向後倒的趕車人扶著她緩緩倒下, 那把橫穿胸口的劍讓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實際上已經太遲了,白皇後的那點緩慢回血並不足以將一個心臟破碎的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她的瞳孔慢慢擴散開來, 終究和地上所有遭謀害的瑟衛蘭人、和路邊堆放的屍山一樣成了無意識的死物。

他放開她站起來,一腳踹在用劍殺死她的那個劫匪頭上。後者還沒從飛盤重擊中回過神來,就算青年的硬靴底踩著耳朵和半邊麵頰, 他的眼神依舊是麻木的。

譚真見過這樣的眼神,一種覺得沒什麼話好說也不打算求饒的眼神。也許換個人問話會方便些,但他反複碾壓著他的傷口,直到他再也撐不下去崩潰地向他吐露實情。

不是仇殺,隻怪他們運氣不好。這夥劫匪曾經也是附近村莊裡的農民,那些無人收殮的屍堆就是他們村子的。瘟疫已經奪走了他們的父母、朋友、妻兒,接著人口短缺又讓他們失去了今年的秋收,商人不再到訪這個村莊,剩下的人很快到了彈儘糧絕的地步。熬不下去的他們隻剩下最後一條路可走——拿起武器,埋伏在曾經親人的屍堆裡搶劫過路的行人。

最後那人反複念叨著一句話,他們是在村裡最後一個教士死去,無人再為他們祈禱後才下定決心做劫匪的。

譚真聽罷無言以對,隻感覺腸胃一陣翻湧。砂岩強忍著憤怒翻找一地殘骸,想從裡麵找到小路易留下的痕跡。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七弦琴的音調。

騎士皺眉看向捧著琴緩步走來的小醜,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時候演奏……難道他還要為自己同族慘死的場麵吟詩一首?他是瘋了嗎?

他好像真的瘋了。紅衣的小醜步伐輕快,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琴弦,一下又一下,奇異的一幕發生了,他的節奏與手和腳的舞動吸引著烏雲的彙聚,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緊接著轉為瓢潑的雷暴。那些雨平等地滴落在死去的瑟衛蘭人與大部分還活著的劫匪身上,前者悄無聲音,而每一個被淋濕的劫匪都朝著天空仰起臉。無論他們眼下是何種姿勢——躺著倒著,甚至被譚真踩住身體審問的那個人也一樣受到感召般地望向天空,他的脖子為此扭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幾乎就要斷掉。

然後他們同時露出欣悅的笑容,伴隨七弦琴的旋律整齊劃一地搖晃伸長的脖子,像是雨地裡生長出的某種沒有自我意識的植物根莖,又像是劇院裡機械地捧著場的木偶觀眾。

譚真和砂岩是在場唯一沒有受到這股神秘力量影響的活人,他們從驚異中回過神,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在強烈的情感衝擊下,那個有巫師潛力的小醜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饗之使徒。

而且看樣子,他的資質不是一般的出色。

又是一道驚雷斬下,小醜在模糊的雨幕中領著自己的觀眾狂舞。那是失去親人的痛徹心扉嗎?不!人世間的生死不過是一出滑稽劇,一幕幕不期而至的意外罷了,唯一真實的隻有那無窮無儘的極致喜樂!

他在狂風暴雨中高歌前行,他一抬手,匪徒們聆聽天籟的耳孔流出汩汩鮮血;他一跺腳,匪徒們忘乎所以地舞動,連掙開了傷口,折斷了手足也在所不惜。

小醜自己也在跳舞,眼神難以言喻地落寞,舞姿卻優雅而爆裂,一個人要怎樣才能跳出這樣一支舞?那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舞,動作和那晚在瓦洛迪雅的篝火前跳過的一樣,展現出的震撼卻全然不是同一個等級,就好像他胸中積壓著一捧痛苦凝成的火炬,它們壓縮成了熔岩,壓縮成了地心,直至再也無法控製,這才肆無忌憚地被每一個動作傾瀉揮灑。

一曲終了,小醜高高轉起手腕朝天地彎腰謝幕,周圍的地上隻剩下一群半死不活的……血肉,他們再難稱為人,已經流儘了鮮血,骨骼粉碎到身體就像一隻隻柔軟的麵粉口袋,隻能做出些小幅度的蠕動,卻還在喜悅地咯咯狂笑。

暴雨停歇了。紅衣小醜歪著腦袋斜斜望向露出彩虹的藍天。

一名歡宴使徒覺醒的首秀不可謂不震撼。譚真直到表演結束才敢於嘗試喚回他的神智,輕輕喊他的名字:“薩帕?”

小醜擰過腦袋,他們這才看到他的雙眼也因過度迷醉於狂喜而流下了兩行血淚,不過眼神卻似是清明,凝重地回視了他一會,片刻中含蓄著千言萬語。

接著,他癲狂大笑著跑進了樹林裡,再也沒有回頭。

失去一切的小醜獨自離去,餘下的兩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持杖者沒能從殘骸中找到屬於路易奇·諾維翁的那一具,活的和死的都沒有。他幾乎是茫然失措的,在此之前,砂岩騎士從未辜負過任何一位委托人的公證,這是他成為法庭之手以來頭一次失利,犯下的卻是用他自己的性命也無法彌補的大錯。

他無法自製地將注意力轉向另一個需要他照看的人。譚真正在拿著一隻鐵鍬收殮瑟衛蘭人的屍骨,臉上的表情都褪儘了,看上去就像一隻蒼白的人偶。他走上前奪過他的工具替他做這件事,譚真因此兩手空空,形單影隻地伴著一地殘渣。黑發的青年外表上幾乎看不見什麼旅途的風霜,總是把自己打理得一副衣冠楚楚姿容俊秀的刻板模樣,但此刻他的身體卻快盛裝不下從內部積蓄的倦怠,仿佛支撐全身的骨頭就要崩塌成一把灰土,不是下一秒就是下下一秒,時刻瀕臨危險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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