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你, 砂岩騎士，這裡也有一個選擇在等著你。”
“眼下威盾堡的局勢瞬息萬變，我們正在努力……讓它發生一點不同於以往的變化。”毛球贅生的那張嘴頓了頓, “可一旦這位真正的諾維翁出現在那裡, 效忠了兩百年的貴族們很快就會重新向這位小陛下獻上他們的忠誠。”
小路易仍在哭著, 他還不懂太複雜的詞彙，但已隱約知道眼前的氣氛不太妙。
“這個孩子不應該活著回去, 但作為朋友, 我也希望聽聽你自己的決定。你可以堅持完成你作為法庭之手的職責, 也可以背棄你那已經搖搖欲墜的天平，重新找一個平衡本心的砝碼。”毛球朝他伸出另一隻手：“把孩子交給我，和我一起走, 你會是做出這項決定的第一位持杖者, 但不會是最後一位。”
砂岩抱緊孩子：“交給你，他隻有死路一條。”
“也許會，也許不會。”毛球說：“或許我們可以把他培養成一個絕對不能登上皇位的異端……但好吧，殺了他是最好的選擇。”
砂岩緊緊抿著嘴唇。
“我的朋友們。”保持伸出兩隻手的滑稽姿勢的毛球真摯地、甚至有些怯懦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很好的人, 否則絕不敢貿然提出邀請。這些天來我們已經並肩走過那麼遠的路了, 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們見過善人與惡人的……”
他們腦中浮現拖著病體也要來給他們報信的麗蓮娜的孩子，以及藏在親人的屍堆裡搶劫旅客的匪徒。
“……見過騎士與平民的……”
那些前來清繳異教徒卻在最後放人一條生路的黑甲騎士，那些困在船上等待自己命運的水手。
“……見過神職與官員的……”
高台上主持火刑的紅衣主教, 為職責不停飛奔在黑夜裡的傳令官。
“……狂信者與無信者的……”
想要殺死聖人的苦修士，與笑對生活的瑟衛蘭人。
“……還有其他王庭四相的選擇。”
將他們推向生路的術士導師、不惜詛咒自己也要看守寶藏的幽靈、雙目流血的小醜薩巴依次粉墨登場。他們鞠躬致意, 然後目視台下孤零零的兩人。
“現在該輪到你們自己做選擇了。請告訴我，你們的選擇是什麼？”
……
不知這一幕過了多久，後來回想起來, 其實他們在毛球最後一句話落下的一瞬間便做出了反應。
譚真向毛球邁進了一步，而砂岩抱著小皇帝向後退。
這導致兩人中間無可挽回地錯開了一肩之隔的距離。騎士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人的背影，手臂卻被地底突然冒出的白骨荊棘攔住了。
“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不能再後悔了，砂岩騎士。”毛球說，召喚出的骨刺森森然將他困在原地，將他與對麵的銀和齒涇渭分明地隔開。
這麼多天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譚真不是被自己保護著，而是站在其他人身邊的模樣。原來這個視角看他是這樣的啊，騎士想。那雙灰眼睛寂靜如冰雪，裡麵沒有對任何人的指望，包括他自己。
那天攆走苦修士後自己抱著他發過的誓他也沒當真過，所以此刻才不會有絲毫失望，自己隻不過是……他人生旅途中又一個隨時可以離散的過客。
毛球倒是很講信用，他說要給朋友選擇的機會就真的放棄了刺殺小路易的任務，隻是看上去仍有些惋惜：“真希望我們四個下次見麵的時候還能像這樣坐下來好好聊聊天，我真的很喜歡和你們一起旅行的日子。”
譚真站在毛球身邊，手中還拿著那支他削給他的手杖。他看了砂岩一會，朝他輕輕點頭，說：“謝謝，祝你好運。”
然後銀術士的鬥篷擺動，毫不留戀地隨毛球一起轉身離去，將痛苦的騎士和小路易的哭聲留在了身後。那條修長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被白骨分割的視野中，變得模糊，直至了無蹤跡。
他們要去往真正屬於巫師們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