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王秋梅說陸平洲什麼時候上門提親都行, 但程蔓想既然是提親,肯定要選一個她爸媽都在的時間。
而機械廠是固定周日休息,雖然也可以請假, 但這時候喊的口號是“抓革I命,促生產”, 為了不耽誤工作, 大多數人都是選在休息——也就是周日甚至是工作日的晚上辦婚禮,很少有人為了結婚請假。
結婚請不請假另說,定親的時候她爸肯定不好請假, 考慮過後, 程蔓讓陸平洲周日上門提親。
陸平洲是很想早點上門的, 請假也沒關係, 畢竟早上們提親就能早點定婚期抱上媳婦,但他理智沒全丟掉,知道程蔓的考慮沒錯。
而且他要上門提親,也需要時間準備。
雖然他媽去世得早,親爹在雲省當兵,級彆高輕易走不開,提親這事隻能他自己來, 但該做的準備不能少。
第一次去嶽父嶽母家裡空著手也就算了,這次是上門提親,肯定不能再這樣,煙酒茶葉總要提兩樣, 白糖糕點不能少,豬肉也得提一條,再弄點雞蛋。
其他的能現買,煙酒茶葉不行, 想挑好的得提前預定。
彩禮也得提前準備,雖然提親當天不一定需要,但他準備齊全了,婚禮說不定能定早一點。
彩禮又包括錢和物,前者好說,都在存折裡,抽空去信用社取就行,後者得想辦法找人換票。
另外提親肯定不能他一個人去,雖然程家人知道他家裡的情況能夠理解,但孤身一人上門,在外人看來難免覺得他不夠重視這件事。
所以他得找個人一起,最好是領導的媳婦,這年頭結婚都要打申請等領導批準,讓領導媳婦幫忙提親,並不奇怪。
不過這人得找年紀大點的,能充當長輩角色,最好還有工作,這工作最好還是在婦聯、街道辦這些地方,因為乾這些工作的人通常很熱心,而且比較有威信。
但這要求多了,人選就不那麼好找,畢竟部隊不像其他地方,到年齡升不上去就得轉業,所以年齡大的軍嫂,丈夫級彆都不低。
認識的還好,不認識的為這事求上門,難免有攀附的嫌疑,臉皮不夠厚的人通常扛不住。
恰好,陸平洲這人臉皮挺厚,很快確定了目標,並直接找上了對方。
他盯上的也不是彆人,正是駐地司令員的妻子吳舜玉。
吳舜玉是認識陸平洲的。
一是因為空軍晉升雖然相對容易,但才二十六就升上副團的人仍屈指可數,他的能力駐地司令都看在眼裡,她聽丈夫說起過;
二是因為她在駐地家屬院的婦聯上班,而婦聯這工作要操心對象不止軍嫂和孩子,還有部隊眾多未婚軍人,她們得兼職當紅娘,給這些未婚軍人們介紹對象。
而陸平洲,就是一名未婚軍人。
並且他還有點刺頭。
這個刺頭,並不是說他不服從部隊紀律,而是指他在婚姻大事上不太聽話。這些年婦聯幾次給他介紹對象,其中不乏條件好的,但都被拒絕了。
要是他相貌一般,能力平平就算了,偏偏他長得好能力強,到哪都很紮眼,他婚事遲遲不定,顯得她們婦聯都是一群吃乾飯的。
而且他這樣的人,領導都很關注個人情況,吳舜玉的丈夫就跟她提過好幾次,讓她加把勁,爭取早日讓陸平洲脫單。
這話說的,好像她是陸平洲媽,她讓他結婚他就能願意結婚一樣。
總之就是愁。
前段時間傳出消息,說陸平洲處上對象了,女方是臨江市本地人,家住機械廠職工大院,在芳草路國營飯店上班,傳得有板有眼的,駐地家屬院都沸騰了,恨不得組團去看他對象。
要是彆人處對象,大家真不一定會這麼好奇,可誰讓他是單身漢釘子戶呢。
打從軍校畢業分配到臨江市這邊的駐地,就有人琢磨著給他介紹對象,一年兩年,三年四年,這都第六年了他還是個光棍。
如今鐵樹開花,可不就勾起大家的好奇心了嗎?
婦聯內部好奇的也不少,吳舜玉偶爾也忍不住琢磨,到底是什麼樣的天仙能讓這人點頭處對象?
但更多的還是鬆了口氣,釘子戶處上了對象,以後她就不會再因為他懷疑自己紅娘功夫不到家了。
當然,這前提是是陸平洲跟他對象能成。
因此,當陸平洲找上門想請吳舜玉幫忙提親,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而且她不但自己上,還找了個同事一起,說是同事也不那麼恰當,因為她找的不是家屬院婦聯裡的乾事,而是機械廠婦委會的劉主任。
找劉主任其實是陸平洲的想法。
雖然對象處得很順利,但陸平洲一直記得謝子明說過的話,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大的劣勢是不夠知根知底,所以他一直在想辦法取信於程蔓家人。
約會時開車接送是第一步。
這並不是為了炫耀,而是這時候四輪轎車少見,他能開著車去約會,至少不會是騙子。
跟領導說他處對象了是第二步。
他領導夫妻感情好,除非特意囑咐不要往外說,否則很多事他領導知道,就等於領導媳婦知道,而領導媳婦知道了,全駐地都會知道。
他打聽過,駐地家屬院有人在機械廠上班,程家疼閨女,肯定會想辦法找她們打聽情況。
一來二去,他這個陌生人也會變成知根知底的人。
第三步就是現在,婦聯跟其他單位又有不同,雖然每個單位都有婦聯辦公室,但實際上她們並不附屬於單位,上級單位是區、市婦聯。
因此她們每年都要去幾趟區、市婦聯,或彙報工作,或交流學習。
吳舜玉和劉主任在交流學習時打過交道,雖然並不熟悉,但這次陸平洲問她認不認識機械廠的婦聯主任,她腦海中第一時間冒出了這個人,並答應幫他邀請對方一起去。
陸平洲求之不得,婦聯雖然不是政府單位,但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在普通人心裡很有威信。
而且程樹偉父子都是機械廠職工,他們肯定認識劉主任,有她證明他的個人情況,王秋梅夫妻允婚時也能更放心。
一連串的準備工作做下來,陸平洲才知道一周時間真不長,到了周日這天,他心裡盤來算去,仍不敢打包票說自己已經準備齊全。
因此,開車去機械廠職工大院的路上,陸平洲一直緊皺著眉頭,模樣看著不像是去提親,而像是想找茬,引得吳舜玉看他好幾眼。
等車停在職工大院門口,陸平洲伸手要去開車門,吳舜玉開口了:“你就這樣去提親?”
陸平洲坐回來,從鞋往上打量自己,連軍帽都整了整問:“我這樣怎麼了?”
“臉上一個笑容沒有,你對象家裡人見了能高興?”
陸平洲愣住,努力勾起笑容說:“這樣成嗎?”
看著陸平洲臉上僵硬的笑容,吳舜玉沉默片刻說:“你還是彆笑了吧。”
陸平洲:“……”
推門下車,陸平洲打開後座車門,從裡麵拿出準備好的東西,簡單清點了一遍,高檔香煙一條,禮盒裝白酒兩瓶,普洱茶葉一罐,糕點一盒,豬肉一條共兩斤,雞蛋若乾。
將東西提出來,陸平洲問:“吳主任,您看我要不要再添點東西?”
“你還想添什麼?”吳舜玉納悶問完,看到陸平洲眼裡一閃而過的緊張,說道,“不用添了,你東西買得挺齊全的。”
這是真話,這年頭提親能提一刀肉半籃雞蛋就不錯了,更何況陸平洲還準備了煙酒茶葉和糕點,這些東西隨便一樣都夠撐場麵了。
陸平洲長出一口氣,關上車門問:“我們待會是先去劉主任家?”
“不用,我跟她約好了時間,她說在供銷社門口等。”吳舜玉想起來問,“你知道供銷社在哪不?”
陸平洲點頭:“知道。”進職工院後往供銷社去。
又是周日,大院裡到處都是人,路上來回走動的,路邊坐著聊天的,到供銷社門口人更多,門前有片空地,用磚頭木板拚起兩張長桌當乒乓球台,裡裡外外圍了三層人。
他們到的時候,劉主任就站在裡麵看人打乒乓球,被人拍肩膀說有人找她才想起正事,擠出人群走到兩人麵前喊道:“吳姐,哎呦這就是陸同誌吧,早聽人說蔓蔓這丫頭找了個一表人才的對象,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陸平洲單手提著東西,伸出手道:“劉主任,今天麻煩您了。”
劉主任性格爽朗,聞言擺手說道:“不麻煩不麻煩,我這人啊就愛湊熱鬨,你不找我,聽到風聲我還要去老程家裡圍觀呢!”
三人沒有在供銷社門口多停留,簡單寒暄過後就一起前往程家了。
雖然陸平洲去過兩次程家,也見過不少人,但大院裡認識他的人其實沒有那麼多,再加上到供銷社的路,跟到程家隻有一小段重合,所以沒遇到幾個認出他的人。
而劉主任是大院老住戶,乾的又是婦聯工作,整個機械廠可以說沒有她不認識的人,同樣的大家也都認識她。
再看走在她身邊的陸平洲,手上大包小包的,年齡稍微大一點的都知道這是要乾嘛,紛紛打聽起來,並放下原計劃要做的事,跟上去湊熱鬨。
於是,當三人走到程家外麵那條路時,身邊已經圍了幾十號人。
而程蔓對象上門提親這件事,也迅速傳開,一行人才露麵,就有半大孩子飛奔進二十七號院喊道:“來了!來了!蔓蔓姐的對象來了!”
聽到動靜,程家客廳裡正襟危坐一早上的眾人瞬間起身,王秋梅率先往門口走去,程進、羅文欣夫妻迅速跟上,程樹偉本來也想跟出去,但想想他是老丈人,出門迎接像什麼話,就又坐下了。
程蔓則根本不在客廳,吃完早飯後進了屋就沒出來過。
倒不是她拿喬不願意出來,而是王秋梅讓她拿喬,等陸平洲到了喊她再出來。
雖然在房間裡,但程蔓也聽到了動靜,從床邊站起來往窗戶走去,隻是剛走兩步她就停了下來。
外麵太熱鬨了,來的人肯定很多,她偷偷往外看肯定會被抓包。
這麼想著,程蔓又坐回了床上,直到王秋梅推開門,笑容滿麵道:“平洲過來了,你整理整理,出來見見?”
程蔓應聲,這才走到窗前,拿起書桌上的鏡子照了照。
這一早上她照過七八次鏡子,自己什麼樣都記在了心裡,必然是皮膚白淨形容整齊的,根本不用細看。
放下鏡子,程蔓推開門出去。
謔!
湊熱鬨來圍觀的人是真不少,門裡邊站了個圓圈不說,往外還能看到好幾層人頭,時不時還能聽到沒擠進來的人問“怎麼樣”了。
看到這景象,程蔓都愣住了,一時猶豫要不要往前。
王秋梅知道閨女害羞,讓她幫忙倒茶,然後走到門口開始趕人。
當然話沒那麼直接,隻是委婉地說大家圍在這裡,把年輕人都嚇得不敢說話了,讓大家都回去,有好消息他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大家。
劉主任也來勸大家回去,畢竟提親不是問一句“你願不願意把閨女嫁給我”,再回答一句“願意”就夠了的,要談彩禮,談婚後的安排,事情多且談成前不好讓人知道,這麼多人圍觀確實不方便。
圍觀的人也都清楚這一點,就算家裡沒閨女,也見過彆人閨女談婚論嫁不是。所以他們雖然好奇,但也沒有假裝看不懂眼色,非要在這裡圍觀。
等程蔓泡好茶和糖水,門外圍觀的也基本都散了。
人一散,劉主任就開始給大家做介紹:“這是蔓蔓爸爸,程樹偉同誌,我們單位的七級電工,這事蔓蔓的媽媽,王秋梅同誌。她大哥程進,也是機械廠的,大嫂羅文欣,在紡織廠上班,他們倆的孩子,程明。”
介紹完程家人,再指著吳舜玉說:“這是吳舜玉同誌,駐地家屬院的婦聯主任,她丈夫是駐地司令員,也是小陸的領導。”
程家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就算王秋梅在國營飯店工作過,沒少見各單位領導,司令員這種級彆的人對他們而言也是很遙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