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沒亮, 程蔓就被王秋梅給叫醒了。
雖然這時候結婚不用畫新娘妝,但要做的準備也不少,洗漱完吃早飯, 還得修眉毛編頭發, 一通忙活下來天也就亮了。
到這會程蔓就不能隨便出房間了, 得坐在床上,身邊放著兩個袋子,一個裝糖果, 一個混著裝瓜子花生,有小孩來房間看她, 就每樣給人抓一把。
剛開始來的都是大院裡的孩子,成群結隊地來討彩頭, 過了九點賓客登門, 就有親戚拖家帶口地來看她。
有人看過寒暄幾句就走, 有人留下跟她說話,房間裡的人漸漸多起來。
到十點左右, 羅嬸過來了。
雖然她就一個人, 但代表了國營飯店全體職工——飯店不可能因為員工結婚而停業, 所以在上班的王主任、關建國、燕敏芝和楊玲的禮金都是羅嬸帶來的。
五月初陳小萍就被調走了。
儘管調走她是為了飯店和諧,但王主任還是特地編了個理由安撫她,說調職是考慮到她家離單位比較遠,為了她的個人安全, 才將她調到其他飯店。
因為這, 陳小萍被調走時心裡挺得意,在飯店每個人麵前都炫耀了一波,說這是單位對她的特殊照顧。
其他人還好,羅嬸有點看不慣她得意的模樣, 很想告訴她真相。
但話到嘴邊她轉念一想,告訴陳小萍真相是能過嘴癮,卻會導致絞儘腦汁找理由的王主任麵上不好過,而且萬一陳小萍惱羞成怒不肯走了,豈不是後患無窮?
最終,羅嬸將話咽了回去,跟其他人一起歡送走陳小萍。
楊玲是陳小萍調走後新招進來的人,說是招,其實走的不是正常的招工渠道。她家裡有食品公司的關係,這次陳小萍能順利被調走,她家裡也出了力。
所以陳小萍前腳一走,楊玲這個六月份才畢業的高中生就被塞了進來。
楊玲雖然是關係戶,但並不自持身份,進國營飯店後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而且她乾活勤快,不像陳小萍那樣隔三差五想法子偷懶,所以大家對她都沒什麼意見。
結婚收禮金一般要分人,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和父母同事的禮金他們收,因為這是他們的人情,新人隻收自己同學同事送的禮金。
像羅嬸、關建國這樣跟母女倆都共事過的,禮金也一般是給到父母,畢竟王秋梅跟他們人情往來那麼多年。
但王秋梅樂意貼補閨女,所以寒暄過後,羅嬸將帶來的所有紅包都給了程蔓。
拿到紅包後的程蔓有點怔愣,倒不是猶豫該誰收這紅包,而是沒想到羅嬸他們會送禮,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拿。
羅嬸沒給程蔓推拒的機會,笑著說:“拿著吧,以後小燕、小楊她們結婚,你都是要還禮的。”
“那……好吧。”程蔓收了紅包說,“之前怎麼沒聽你們說過這件事?”
“你是收禮的人,我們當然得瞞著你。”羅嬸笑過後,看著程蔓突然心生感慨,“你剛來飯店那會才十七八,瘦瘦小小的,沒想到一轉眼就要嫁人了。”
王秋梅笑著說:“你這話我可不愛聽啊,瘦瘦小小說得好像我虐待閨女一樣。”
“是是,我說錯話了,但蔓蔓瘦也是真的,就是皮膚白,水嫩嫩的能看出養得好。”羅嬸回憶說道,“她跟小陸沒成那會,兩人站在一起我就覺得般配,一撮合果然,郎有情妾有意,才幾個月就要結婚了。”
王秋梅很認可羅嬸的功勞,樂嗬嗬地說:“是,待會吃席,你坐頭桌。”
羅嬸眉毛一挑,嘴上卻說:“哎呦那多不好意思啊,頭桌坐的都是蔓蔓長輩吧。”
“你是看著蔓蔓長大的,你不是長輩誰是?再說要沒你撮合,我們家哪能這麼快辦喜事,”同事這麼多年,王秋梅哪能不了解羅嬸,說道,“你就彆跟我假謙虛啦。”
羅嬸果然不再謙虛,樂嗬嗬地說:“你要這麼說,那我就勉為其難了。”
寒暄過後,王秋梅就出去忙活了,今天來的客人多,她得招呼。羅嬸則留在房間裡陪程蔓,順便幫她招呼來看新娘子的客人。
雖然程蔓是主人,但年輕姑娘臉皮薄,時常被來房間的已婚婦女打趣得麵紅耳赤說不出話。
而羅嬸雖然是客人,跟程家關係網不重合,但她性格熱情,跟誰都能聊得火熱,還真能控得住場,有她在,房間裡的氣氛都活躍不少。
說說笑笑到十一點多,外麵傳來劈裡啪啦的鞭炮聲,緊接著一個半大孩子跑來:“新郎來啦!新郎來啦!”
聽到這話,房間裡的人頓時精神一振,這個喊快堵門,那個喊隻堵房間門不夠,把大門也堵上,還有忙著藏鞋的。
偏偏程蔓房間小,人一湧進來,房間裡連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一時間大家還真不知道把鞋藏哪裡,最後一隻鞋被匆匆忙忙扔到了櫃頂,一隻被塞進了疊在床頭的棉被裡。
隨著鞋子被藏好,兩道門全部鎖上,陸平洲也在一群年輕軍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但凡當兵的,身上總有股不同於普通人的氣質,“站如鬆,坐如鐘,行如風”用來形容他們再恰當不過。
再加上陸平洲帶來的這些年輕軍人,身高過一米八的有好幾個,最矮的也過了一米七五,穿上軍裝,身姿一個比一個挺拔,相貌一個比……好吧還是陸平洲最俊。
當然其他人也不差,尤其是有了來圍觀的機械廠的年輕男同誌作對比,太養眼了。
他們一進來,扒著窗戶往外看的幾個已婚婦女都激動不已,做媒的心蠢蠢欲動,直接轉頭問:“蔓蔓,你男人帶來的這些朋友都結婚了嗎?”
程蔓先是被“你男人”三個字窘得臉紅,又被後麵的問題問得一臉懵:“什麼朋友?”
窗邊的人還沒解釋,羅嬸便說:“小陸那些朋友小程八成沒見過,你現在問她能問出個啥,要是想介紹對象,等她回門再問不更好?到時候你也彆問她了,直接找小陸打聽最好。”
那人一想也是,便轉頭繼續往外看。
陸平洲等人已經走到門口,正好聲好氣地跟門後的人打商量,讓他們開門。
客廳裡人比房間裡多,但堵著門的是以程明為首的孩子,他扒著門縫大聲說:“我爸爸說了,隻有姑父才能進來,你是我姑父嗎?”
外麵的人頓時起哄:“姑父!老陸你聽到沒?裡麵的小孩在喊你姑父。”
陸平洲輕咳一聲,抬手往下壓了壓說,等起哄聲小了才說:“是明明吧?我就是你姑父,現在來接你姑姑。”
外麵的人繼續起哄:“聽聽聽聽,果然是要結婚的人,你們跟老陸認識這麼久,聽過他這麼溫柔的聲音沒有?”
其他人齊聲道:“沒有!”
“你們小聲點,”陸平洲扭頭說完,便又轉向緊閉的門,聲音溫和問:“明明你能幫姑父開一下門嗎?改天姑父給你買好吃的。”
程明被說動,正要一口答應,就聽後麵小孩喊:“要紅包!開門要紅包!”
程明頓時反應過來:“哦對,要紅包!有紅包才給開門。”
這是臨江市本地的風俗,陸平洲早打聽清楚了,早早準備了一堆紅包,一分兩分都有,聞言便從口袋裡摸出十來個說:“紅包就在我手上,開門就給你們好不好?”
“好……”
程明剛開口就被人打斷:“不行!要從門底下塞進來!”
現在的程明就是牆頭草,哪邊聲音大倒向哪邊,毫不猶豫跟著改口:“要從門底下塞進來,先塞紅包,再開門!”
陸平洲往下麵看,門板底下縫隙果然不窄,便蹲下將紅包從門縫一個個塞進去,期間還特意問程明有沒有搶到紅包。
程明回答得很大聲:“搶到啦!有兩分錢!”
“你可以給姑父開門了嗎?”陸平洲邊問邊將手裡剩下的紅包一股腦塞進去。
拿到紅包的程明心裡高興,聲音輕脆地應了聲好,起身去拉門栓。
其他小孩要麼忙著拆紅包顧不上看他,要麼拆了紅包拿人手軟不好反對,於是這次程明沒有受到阻攔,成功打開了大門。
門開以後,陸平洲等人沒有急著往裡麵擠,先慢慢推門,等門後小孩都退遠了,才一窩蜂地往裡湧。
進入客廳後,陸平洲目光直直看向貼著對聯囍字的房門,雖然那扇門也緊閉著,但激動仍湧上了心頭。
為了抒發心中喜悅,他彎腰一把將程明抱起,並在小家夥的驚呼中大步走到程蔓房間門口,慫恿孩子說道:“快幫姑父喊姑姑開門。”
陸平洲個子本就是在場所有人中最高的,程明被他抱起,腦袋比他還往上一旦,放眼望去全是人頭,心裡十分興奮,便完全沒有猶豫地站在了姑父這邊,大聲喊道:“姑姑!姑父來了快開門啊!”
但開不開門程蔓做不了主,回應的是房間裡的其他人,大聲喊道:“不開!不能開!”
陸平洲對程明說:“問他們要怎麼樣才能開。”
程明鸚鵡學舌地喊:“你們要怎麼樣才開門?”
“唱歌!”
“跳舞!”
“俯臥撐!”
房間裡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意見很不統一。
外麵的人也七嘴八舌問起來:“是要唱歌?跳舞?還是俯臥撐?”
裡麵議論起來,片刻後有聲音喊:“都要,唱歌跳舞俯臥撐各來一遍!”
陸平洲帶來的人中,很有幾個不嫌事大,興奮地叫嚷起來:“跳舞跳舞!老陸跳舞!”
陸平洲淩厲的眼神看過去,但對方絲毫不慫。
要是完全不慫也不對,畢竟陸平洲狠起來是真能把人往死裡練,可今天不是情況特殊嘛!他們這輩子,說不定就這一天看領導笑話的機會,當然不可能慫。
於是一個比一個不怕死地看回去。
陸平洲笑了,也不要程明傳話了,自己開口問:“我一個人表演是不是不夠?要不要我帶來的人一起?”
外麵的人驚恐:“!!!”
裡麵的人興奮:“好啊好啊!”
陸平洲扭頭問:“唱什麼好?”
謝子明:“唱什麼你問我?”
陸平洲像是才反應過來,轉頭朝著房門問:“你們想聽我們表演什麼歌曲?”
裡麵的人再次討論起來,這時候的人沒有幾十年後搞怪,流行的歌曲也都比較正經,不是軍歌就是紅歌,大家就沒為難他們,讓他們合唱一首《東方紅》。
外麵的人都鬆了口氣,這歌是紅歌,同時婚禮上也經常唱,大家都挺熟悉,讓陸平洲趕緊起頭。
歌陸平洲也是會唱的,讓他開嗓也不會不好意思,以前帶兵管訓練的時候他還教過人唱歌呢。所以這會他沒扭捏,張開嘴唱到:“東方紅,太陽升……”
陸平洲一開口,房間裡的人全沸騰了起來,畢竟是新郎,隻要歌聲不是太難聽,大家都能誇出口。
更何況他的歌聲音高且渾厚,音準都在調上,誇他唱歌好聽完全不違心。
一句唱完,其他人迅速跟上,他們唱歌完全延續了部隊裡的風格,出聲全靠吼,陸平洲一個人唱的時候聲音聽著挺大,但等其他人都扯開嗓子,就不怎麼能聽見他的聲音了。
不止陸平洲的聲音,房間裡的議論、院子裡的寒暄都聽不見了,嘹亮的歌聲一直傳到供銷社附近,那些沒來參加程家嫁女兒這喜事的,聽到聲音都忍不住側目,猜測是誰在唱歌。
一曲結束,院裡院外響起熱烈的掌聲,謝子明幾人唱起了興致,恨不得再來一首。
但房間裡的人不想聽歌了,想看他們跳舞。
他們一群男的哪會跳舞啊,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看向陸平洲,讓他去跟裡麵的人打商量。
陸平洲也真跟裡麵的人商量了起來,說道:“我們不會跳舞,你們讓我們跳,我們估計也隻能瞎晃,給你們打一套拳行不行?”
裡麵眾人商量起來,沒一會羅嬸出聲說:“可以。”
陸平洲繼續說:“我們在客廳裡拳打得再好,隔著門板你們也看不見,要不你們打開門,到門口看著我們打?”
裡麵有人喊道:“門打開你們直接衝進來不打拳怎麼辦?我們可沒那麼好忽悠。”
“你們放心,我說打拳就會打,”陸平洲說完轉頭問,“你們說是不是?”
謝子明帶頭喊:“是!”
裡麵的人沒回答,隔了將近半分鐘,有人打開房門,探出頭說:“好了,你們可以開始了。”
陸平洲帶著人站到客廳中間,他跟程明站一排,其他六人分成兩排,沒多說話,就虎虎生風地打了起來。
程明看到陸平洲的動作,手忙腳亂地跟上,嘴上還哼哼哈哈地叫喊著,很有氣勢。
隨著程明的聲音漸漸高昂,從院子湧進客廳的人也越來越多,原本擠在房間門口看他們打拳的人視線漸漸被遮擋,為了看得更清楚,她們不得不從房間裡走出來,直到房間裡隻剩下程蔓。
正這時,陸平洲身形一動,衝開圍觀的人群衝進房間。
謝子明見狀大喊一聲:“衝啊!”其他人紛紛收起拳頭,朝房間衝去。
等羅嬸等人回過神,陸平洲已經衝進了房間,在程蔓的驚呼聲中將她打橫抱起往外走,直到羅嬸大聲喊:“不能走!小程鞋還沒穿呢!”
房間其他人連忙附和:“沒錯沒錯!新娘子沒鞋不能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