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亮就在下麵縣市插隊, 信送過去很快,周五他就請假回來了。
見他回來,大院裡的人都很驚訝, 要知道知青下鄉後想請假回來可沒那麼容易, 一年能有一次就不錯了。上個月程蔓結婚,程亮就回來過一次,這次又回來,怎麼看怎麼不尋常,紛紛問起原因。
程亮都打哈哈混了過去, 就像他媽在信裡囑咐的那樣,回城這事確定下來前得先保密。
雖然正常來說隻要城裡有單位接收就能回來,但他回城後他們家就沒人下鄉了, 萬一有人眼紅嫉妒寫舉報信到知青辦,可能會給他回城這件事造成阻礙。
彆看大院裡這些人平時看著你好我好,背地裡捅刀子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手續辦妥前, 他們還是低調點好。
程亮進二十七號院時, 王秋梅正坐在門口剝豆米, 聽見聲音抬起頭,見是他便讓他趕緊進屋洗把臉, 自己則對隔壁一臉好奇的鄰居說:“他前陣子受了傷, 一直沒好全, 大隊批假讓他回城看看。”
這年頭大家找借口不會說自己生病了, 所以王秋梅這麼一解釋, 兩邊鄰居就都信了,關心地問:“程亮生了什麼病?嚴不嚴重?我看他看起來挺好啊?”
“說是胸口疼,去縣裡醫院查過, 什麼都沒查出來。”王秋梅隨口編了個毛病,歎氣說道,“希望沒什麼大問題。”
胸口疼可是大問題,連著心臟呢,兩人看向王秋梅的目光瞬間染上同情。
見她們信了自己編出的理由,王秋梅放心了,轉工作這事說來容易,手續一下午就能辦好。但搞定了工作,他兒子還得拿著證明回去辦其他手續,中間隔著好幾天,還要往國營飯店跑,難免引人猜疑。
雖然彆人不一定能猜到實情,可事關兒子前途,王秋梅可不敢賭,寧可用生病的說辭吸引彆人的注意力。
這借口好啊,生病回城很正常,他去國營飯店也能說是找妹妹有事,畢竟隻是胸口疼,不影響身體。
後麵程亮去了國營飯店上班,彆人猜出始末來問她,她也能說兒子是真回來看病的,隻是碰巧趕上閨女換工作崗位空出來,才接班回城。
為了真實點,她還打算下午讓兒子去趟醫院,做個檢查糊弄過去。
程亮對此毫無異議,他比較好奇妹妹工作的事。
當天因為趕著寄信,事情經過王秋梅寫得比較簡略,所以他隻知道妹妹可能要去婦聯上班,國營飯店的工作會空出來,他有機會回城,具體的並不清楚。
這些程亮不問,王秋梅都是要說的,便將前因後果事無巨細地說了遍。
程亮聽後沉思許久,問:“蔓蔓喜歡婦聯的工作嗎?”
“她挺感興趣。”
“那就好。”程亮鬆了口氣,他不希望程蔓換工作是為了給他騰位置。
王秋梅說道:“去婦聯上班挺好的,畢竟是乾部崗位,就在他們院裡,上下班都方便。”
乾部崗位工資不見得比一線崗位高,但兩者的招工要求完全不能比,像機械廠,車間一線工的學曆要求是初中,廠裡子弟放寬到小學都行,但廠辦工會的乾部,最低都要高中學曆,技術員則中專起步。
機械廠婦聯主任才初中學曆,是因為她進婦聯比較早,哪怕是城裡,五六十年代能上初中的女孩子也不多。
因為後來很多國營廠招工有年齡學曆限製,為了兒女有個好工作,大家才願意讓孩子讀完初中。上過初中的女孩子多了,婦聯招人的要求也相應提高。
而國營飯店招工要求沒那麼高,上完初中就行。
單看招工條件,就能看出這兩份工作誰更好,更不用說國營飯店乾一年還是十年都是這個工資,而婦聯除基礎工資外還有工齡工資。
總之,在程蔓決定去婦聯後,王秋梅越想越覺得這工作好。
當然國營飯店也是好工作,體麵輕鬆,對男孩子來說工資是有點低,以後養家困難。但再難總比在鄉下好,那真是不用指望娶媳婦了。
至於以後,程亮心裡有乘算,能自己想辦法換個工作最好,不能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秋梅心裡琢磨著,繼續說道:“這工作我們本來是想按高價跟你妹妹買的,但她不願意,堅持按兩百七賣,所以我們打算以後從其他地方把這筆錢補給她。”
程亮雖然在鄉下待了好幾年,但還沒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程度,一個正式工作多少錢他心裡是清楚的,說道:“既然是給我的工作,這錢我來出吧,價格就按最高的來。”
王秋梅一聽,瞬間忘了反對,問道:“你手上有錢?”
程亮說道:“加上你和爸給我寄的錢,攢了兩百多。”
其實王秋梅夫妻補貼給程亮的錢不多,一年加起來也就三四十,寄過去的東西以吃穿用的為主。但程亮身強力壯,掙的是滿工分,他所在的大隊又不窮,年底分紅能有六七十。
算下來,他一年進賬能有一百。
他在鄉下又沒什麼大的開銷,他所在大隊種的是雙季稻,一年分兩次糧,再加上紅薯等粗糧,分到的基本夠他吃喝。穿的用的有家裡給他寄,不用他自己花錢買。
一年下來他開銷的大頭,全在給家裡寄的糧食上。
雖然程家沒有胃口特彆大的人,每月的糧食基本夠吃,但供應分好幾種,有大米有粗糧。
沒辦法的時候,再粗的糧他們都能吃下去,所以收到程亮寄回來的大米,他們也吃得很高興。
但每年一兩百斤大米,肯定不可能都是從程亮口糧裡省出來的,他也得找人買,每年光這部分開銷就有一二十。
寄米郵費也不少,偶爾他還會給家裡寄山貨鹹魚,他下鄉的地方湖多,很多大隊都養魚,過年每家每戶都能分到二三十條魚。當地人會把這些魚醃起來,曬乾一直吃到第二年年中,或者賣出去換點錢票,所以程亮弄這些東西很容易。
偶爾再自己買點東西,扣掉這些開銷,一年能攢五六十。
他讀書晚,小時候又貪玩,留了兩級,高中畢業時已經二十歲。一年攢五六十,到現在存款不到兩百五。
程亮也知道自己窮,說道:“上班後我能掙工資,我到時候節省點,爭取半年還完剩下的錢。”
“算了吧,我跟你爸手頭還有點錢,不至於讓你自己買工作。”王秋梅把自己和丈夫的打算,又跟程亮說了一遍,“工作上我們給你花了這麼多錢,以後你結婚,彩禮就會少出點。”
彆看程亮長得人高馬大,說到結婚他還挺不好意思,撓著頭說:“我結婚還早。”
王秋梅眉毛一豎:“還早?你都二十四了,你妹都成家了!我跟你爸想早點把你弄回來,就是盼著你能早點成家,這兩年你必須給我抓緊點,知道不?”
程亮一臉無奈:“我倒是想抓緊,可得要有姑娘讓我抓啊。”
“等你工作穩定下來,我就讓人給你介紹對象。”王秋梅說著抬眼打量程亮,越看眉毛皺得越緊。
王秋梅跟程樹偉都長得不錯,所以生出來的孩子相貌也都不差,程蔓不用說,常被人說是國營飯店一枝花。
程進雖然沒有遺傳到父母太多優點,但也五官端正,拾掇拾掇走出去也是個小帥哥。要不是他這人太板正,不解風情,當初也不至於淪落到要相親才能找到對象的程度。
跟程進比起來,程亮就要帥多了,雖然五官不如程蔓精致,但很英氣。而且他能說會道,從小女人緣就好,上到六七十的老太太,下到五六歲的小姑娘,就沒有他哄不好的。
當然,他沒哄過十幾二十歲的年輕姑娘,在男女關係這方麵,他還是很注意分寸的。
總之,就程亮這長相性格,要不是高中畢業就下鄉了,肯定不至於拖到現在結不了婚。
但王秋梅沒想到鄉下這麼磨人,下鄉前她兒子還是機械廠廠草,回來就變成路邊的野草了,頭發長就算了,還亂得跟雞窩一樣,臉上也胡子拉碴的,看著就落魄。
走出去大院裡的人能認出來,完全是因為程蔓結婚時他回來過,跟大家打過照麵。
當時王秋梅忙著閨女結婚的事,沒時間管他,這會有了空,臉上的嫌棄就掩飾不住了,說道:“回來了你就好好收拾收拾自己,胡子刮一刮,頭發理一理,彆成天不修邊幅,白瞎這張臉。”
被嫌棄的程亮摸摸臉,心想他媽知道個啥。
下鄉容易被盯上的不止女知青,男知青相貌太好也不是好事。
他剛下鄉那會,大隊裡向他獻殷勤的女同誌真不少,膽子小的還好,最多見到他就臉紅,膽子大的敢裝落水等他去救。
雖然這時候風氣沒那麼保守,不至於摟了腰就要結婚,但把人救上來後,人一個本地姑娘打定主意賴上他這個外地知青,他想脫身肯定不容易。
其實當時程亮沒想那麼多,他是真的不會遊泳,也見過救人反倒自己丟了性命的,沒頭腦發熱地跳進池塘,而是轉頭去找彆人幫忙。
把人救上來後,他也沒有多想,以為那姑娘是運氣好,在他找到人時沒沉下去才被順利救了上來。
過了三四天,偶然聽到隊裡人聊天,他才知道那姑娘會遊泳,那天溺水是裝的,目的是為了賴上他。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完全是因為她被救上來時人太多了,賴不上他。
他當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沒想到自己差點被人算計了。
後來一看到那姑娘,他就遠遠繞開,但幾次後還是被人堵住了,紅著眼睛說要跟他借一步說話,那模樣活像他欺負了她。
之前兩人沒說過話都差點被賴上,再借一步說話他還能順利脫身?程亮不敢僥幸,就拒絕了對方。
本以為這事就這麼結束了,誰想沒幾天,那姑娘家人找上門,說她在家尋死覓活,問他願不願意娶她。
他當然不願意!
那姑娘家人還算明事理,沒為難她,輪流守了她幾個月,給她說了門親事就把她給嫁了,程亮的日子終於恢複平靜。
但也不是完全平靜,因為相貌出眾,他經常被人開玩笑,跟大隊裡的年輕姑娘隨便說句話,都能被揣測兩人有不正當關係。
他聽了心煩,就開始留頭發胡子,也不怎麼打理,看起來怎麼亂怎麼好,衣服也不再洗得那麼乾淨,外表跟大隊裡那些懶漢漸漸接近。
這辦法效果顯著,現在大隊裡的人說起他,內容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人生若隻如初見,他跟大隊裡的年輕姑娘說再多話,也沒人樂意開他們玩笑。
世界終於清淨了。
想到這程亮說:“先這樣吧,等回城這事辦妥了,開始上班我再刮胡子。”
“新工作新氣象是吧?”
程亮豎起大拇指:“誒,您這話說得好。”
王秋梅:“……”
……
下午程蔓回來,跟程亮見了一麵。
有些話不好跟爸媽說,怕他們瞎擔心,但在關係親密的妹妹麵前,程亮沒那麼顧忌,所以他留胡子頭發的原因程蔓都清楚,見他胡子拉碴的也不覺得驚訝。
母子三人碰頭,又互相說了下情況,下午程蔓就跟王主任提了要辭職的事。
王主任聽完愣了愣:“你在這不乾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要辭職?”
因為王秋梅的關係,王主任也可以說是看著程蔓長大的,所以他們之間除了領導和下屬,還有一層長輩和晚輩的關係。
在王主任麵前,程蔓沒有編太多理由,直接說了新工作的事,並闡明她換工作不是因為覺得服務員工作不好,而是婦聯離家近,上下班更方便。
聽程蔓提起上下班,王主任就沒話說了。
這確實是問題。
這問題暫時沒有爆發出來是因為陸平洲對程蔓很上心,願意每天來接她下班,但陸平洲總有忙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