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端出來的還有月餅,程家有工作的人多,每個人的單位都發了月餅,口味不完全相同,王秋梅每樣拿了三個出來,讓大家選著吃。
程蔓則進屋泡了壺茶,她覺得光吃月餅太膩了,需要茶水解膩。
王秋梅沒聽說過這種吃法,說她瞎講究,但沒阻止,甚至拿了好幾個茶杯出去,讓大家自己倒茶喝。
剛吃完飯,還有肚子吃月餅的人不多,梨倒是能吃幾塊,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主要是王秋梅夫妻在問陸平洲,他們挺好奇他往年怎麼過中秋的。
“軍校畢業後我都是在部隊過的中秋,至於怎麼過的,其實每年都不太一樣,”陸平洲回憶著說,“前年晚上搞過緊急拉練,去年營裡辦了中秋晚會。”
王秋梅好奇問:“過節還搞拉練?”
陸平洲說道:“我們是軍人,過節不能忘了戰備,搞拉練也正常。”
“你們今年沒活動?”
陸平洲說道:“有,今年是各連隊舉辦賞月活動。”
這種連隊舉行的活動,團裡領導通常不會參加,因為怕下麵士兵見了領導很容易覺得拘謹,沒辦法放開去過節。
不過過節時團裡領導會下連隊慰問,每個連隊待十來分鐘或者半小時,但這一般是團長政委露臉的時候,陸平洲一個副職,跟不跟去都行。
邊吃邊喝邊聊,一個小時轉瞬即逝,眼看時間奔著九點去,程蔓趕緊跟父母提出告彆。
幾人正聊得高興,她突然來這麼一句,王秋梅都沒反應過來,跟著起身問:“這就走了?要不晚上在家住一晚?”
程蔓擺手說道:“不了,他明天一大早還要去軍營,住家裡時間太趕。”
王秋梅想想也是,不再挽留,轉而說道:“那你們趕緊吧,都快九點了,到家都不知道得什麼時候。”
陸平洲走到屋簷下,將自行車三角撐提上去,掉頭走到院門口,跨坐到自行車上,對跟到門口的程家人說:“不用送了,我們這就走了。”
程蔓坐上自行車後座,也揮揮手說:“都回去吧!”說完摟住陸平洲的腰,裙擺跟著飄起來。
跟陸平洲結婚後,兩人常常白天來程家,再乘著夜色回去。
今天跟過去每一次沒什麼不同,隻是月亮更圓,月光也更皎潔,哦,風也似乎更溫柔,吹起她額前的碎發,輕柔地撩撥著他的後頸。
順著那層皮膚,絲絲癢意鑽進心裡。
回到家將車推進門,陸平洲便拉過程蔓的手,將她按在牆上,低頭親吻她的唇。
這個吻很急。
他以為這樣就能消除鑽心裡的癢意,卻不想因此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
第二天起床時,程蔓隻覺得手不是她的手,腿也不是她的腿,腰酸背痛腿抽筋就是她現在真實的寫照。
到婦聯剛坐下,就聽邢曉紅問:“你怎麼了?行動這麼僵硬,被車碾過了?”
程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瞎說什麼?”
“我隨口那麼一說,你乾嘛這麼激動?”邢曉紅眼珠子滴溜地轉,“難道真被碾過了?”
程蔓服了邢曉紅,這人真是什麼都敢說,裝傻充愣道:“什麼被碾過了?我是昨晚睡覺側著了,起來腳被壓得有點麻,你彆瞎想。”
“放心,我不瞎想。”邢曉紅笑眯眯的,“昨天你跟陸同誌怎麼過的?”
兩人共事一個多月,一看邢曉紅那表情,程蔓就知道她肯定在心口不一,但她不想就這問題再談論下去,隻好任她瞎想,順著她的問題說道:“回了趟我娘家,一起吃了兩頓飯,然後吃月餅賞月,怎麼了?”
邢曉紅又羨慕了:“家在這裡就是好,想回去隨時都能回去。”
程蔓想到邢曉紅之前說隨軍到了臨江後就沒回去過,好奇問:“不是說他們當兵的每年都有一個月假嗎?你怎麼來了一直沒回去過?”
“是有假,但過年回去的人多,這兩年都沒輪到他。”
“過年休不下來,平時不也能回去?”
“行是行,但我們老家離得遠,來回在路上都要花七八天,而且回去後總要住幾天吧,沒半個月下不來。”邢曉紅說道,“先不說兩個孩子上學能不能請那麼久假,咱們單位總共就三個人,吳主任事情多,分配下來的工作基本就我跟你乾,我回去半個月,這些事就隻能你一個人做。”
其實除了時間,他們不回去還有部分原因跟錢有關。
這時候坐火車不便宜,臨江到邢曉紅老家省城,一張火車硬座要十五塊,孩子沒到年紀可以不買票,但他們兩個成年人票價加起來就要三十。
從她老家省城到她老家所在的縣,還得坐火車,硬座票價五塊,兩個人就是十塊。
另外如果隻有他們自己,坐硬座再辛苦也能忍受,但他們回去肯定要帶孩子,孩子不一定受得了。而且硬座座位小,兩個座位四個人坐肯定不夠,不管是他們坐著讓孩子們坐,還是他們抱著孩子坐都很熬人。
他們要麼再多買一張票,正好一排四個人擠一擠,但這樣回去的單程路費至少要加二十。或者臨江到省城路段買臥鋪票,但臥鋪票一張要比硬座貴十塊左右,路費還是要加二十。
等火車到縣裡,他們還得搭汽車回公社,兩個人車費加起來差不多是三塊。
這樣算下來,他們回去單程車費至少六十三,來回就是一百二十六。
再加上她請假會扣掉相應工資,算下來他們回去一趟,硬性支出就有一百四十多。到家肯定還要花錢,七七八八加起來,兩百都不一定夠。
雖然過年回去該出的錢還得出,但過年她也有假期,儘管沒那麼長,還是得請假,但能省一點是一點。
這些話,邢曉紅沒有全部說出來,但程蔓隻是沒經曆過一時沒想到,並不是單純到不知世事,聽個音就基本猜出來了,低聲說道:“你們也不容易。”
“誰說不是呢?”邢曉紅附和完想起來,“你們家陸同誌家也是外地的吧?他今年不回去過年?”
程蔓神色微怔:“我們沒商量過這件事。”
“應該要回去吧,你們結婚那會他家裡好像沒來人?”
“沒有,他爸工作很忙。”
邢曉紅好奇問:“他爸乾嘛的?怎麼連兒子結婚都請不出假?”
“也是當兵的。”
“他爸現在還在部隊?”
“嗯。”
陸平洲今年二十六進二十七,雖然以前的人結婚都在早,但總不可能早到十五六歲,所以他爸年紀應該是四十五往上走。
建國後有過幾次大裁軍,現在基本上四十歲升不上去,就會安排轉業。陸平洲父親還在部隊,級彆肯定不低。
部隊裡級彆高的通常不會太清閒,也請不來長假,像他們駐地的梁司令,已經十年沒回過老家。
這麼一想,陸平洲父親不來參加兒子婚禮,也算情有可原?
不過……邢曉紅問:“他爸來不了,那他媽呢?還有家裡其他人怎麼都沒來?”
程蔓解釋道:“他親媽很早就去世了,現在的是繼母,家裡有個弟弟,在讀小學,也不好請假。”
“這樣,”邢曉紅思索著說,“你們今年剛結婚,你父母他都見過了,過年肯定要回去見一見他家的人吧?”
程蔓不排斥跟陸平洲回去過年,但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現在想這些太早了,說道:“到時候再說吧,看他能不能休假。”
邢曉紅想了想說:“也是,現在才九月份,這些事都說不準。”
程蔓點頭,心口突然一跳。
她覺得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可這事到底是什麼,她又想不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覺得。
但她還想出頭緒,吳舜玉就過來了,交代了她一項緊要工作,需要儘快完成。
程蔓隻好放棄思考,投入到吳舜玉臨時交代的工作中。
等工作結束,她也忘了這件事,直到下午才跟邢曉紅說:“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邢曉紅沒當回事,隨口問道:“什麼事啊?”
“我……”
程蔓剛開口,家屬院隻有重大情況才會響起的廣播突然發起拍擊聲,緊接著哀樂響起——
太陽落山了。
哭泣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
一九七六年,是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年,也是多災多難的一年。
先是唐山地震,再是偉人離世……直到這一年的十月,才傳出好消息,長達十年的大運動,終於結束了。
消息傳出的那天,無數人欣喜落淚。
為了慶祝,程蔓和陸平洲打飯時沒省著,葷菜全部整上,還特意去供銷社買了啤酒。
其他人看到紛紛學起來,導致供銷社裡白黃啤酒全部脫銷,食堂也比平時更熱鬨,大家邊吃邊喝,過去不敢說的話終於說出口。
雖然笑過醉過後,日子並沒有太大變化,但人們的精神狀態已經煥然一新,走在路上,仿佛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這一年的最後兩個月過得飛快,一轉眼,秋天就走了,一轉眼,雪就飄下來了,再一轉眼,就要過年了。
如邢曉紅所說,程蔓和陸平洲結婚隻見了她爸媽,過年肯定得去見見他的親人。
正好他們團長照顧他,考慮到他前兩年沒休假,痛快批了二十天假,讓他回去跟家人團圓。
於是小年剛過,程蔓和陸平洲就踏上了回他老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