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輝視線順著程蔓的目光再次落到陸平洲臉上,攥緊雙手說:“陸同誌,我跟程蔓從小一起長大,現在要走了,想跟她說說話你不會介意吧?”
程蔓驚了,不等陸平洲說話就脫口而出道:“你不要亂說!我們兩家是住在同一個大院裡,我跟你也很早就認識,但這跟一起長大是兩個概念,我們以前根本就不熟!”
段輝瞳孔微縮,不敢置信地看著程蔓:“蔓蔓!”
程蔓大聲製止:“彆!你千萬彆這麼叫我!”
她真是服了,要不是確定沒得罪過段輝,她真要懷疑他是故意來害的,一起長大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陸平洲剛吃完段輝的飛醋,她可不想鬨得家宅不寧。
程蔓說道:“段輝,我們以前是認識,但咱們大院裡的孩子我都認識,我跟你真沒有那麼熟。所以,我認為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事是需要避著我丈夫說的,如果你想單獨跟我聊,我很抱歉。另外,祝你南下一路順風。”
說完,程蔓不看段輝,仰頭對陸平洲道:“我們走吧。”
程蔓“叭叭”說話時,兩個男人的反應截然不同,段輝是從震驚到痛苦,陸平洲的表情則由陰轉晴,甚至勾起了唇角:“段同誌,你還有話要說嗎?”
段輝攥著拳頭沒有吭聲,陸平洲拖長聲音道:“既然沒有,那我們就回去了。”
陸平洲將左腳放到自行車腳踏上,剛踩了一下又停下,像是剛想起來,轉頭說道:“對了,我跟我妻子一樣,祝你一路順風。”
說完陸平洲不再磨蹭,踩著自行車飛速離開。
出機械廠職工院範圍後,兩人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路去了芳草路國營飯店,程蔓給羅嬸他們帶了禮物。
不過到飯店後,除了前廳兩個服務員,程蔓隻看到了羅嬸、關建國和王主任三個熟人,燕敏芝不在,後廚多了個十來歲的男生。
那男生程蔓沒見過,但眉眼有點眼熟,正疑惑著她就聽到羅嬸說:“彆看了,那是小燕的弟弟。”
程蔓恍然大悟:“敏芝沒乾了?”
問完程蔓又覺得不太對,她記得燕敏芝弟弟今年還在讀高二,原著中因為燕敏芝父親和繼母指著兒子考大學,所以讓她在國營飯店多乾了半年,到九月份確定兒子沒考上,才讓她把工作讓出來。
可現在才二月份,燕敏芝弟弟還沒高考吧。
程蔓疑惑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羅嬸撇撇嘴,指著外麵說:“你去外麵等我會,咱們待會聊。”
程蔓應下,轉身離開後廚,前廳陸平洲正在跟王主任聊天,看到她出來驚訝問:“你跟羅嬸聊完了?”
程蔓搖頭說:“還沒,羅嬸在忙。”
“正好,小程你過來坐會。”王主任招呼道,等程蔓坐下便問,“再開學你就上大二了吧?”
“對。”
王主任說道:“還是你有本事啊,高考恢複兩年,到現在咱們這一片還是你考得最好。”
程蔓說道:“我是複習得比較久。”
這話外人可能不信,但王主任不會不信,因為七七年複習時,程亮時常趁著飯店客人少的時候看書。
那時候燕敏芝還跟程亮聊過恢複高考的事,但飯店裡其他人聽了都不怎麼相信,覺得高考都停十年了,怎麼可能輕易恢複。
現在想想,王主任忍不住感慨說道:“還是你們年輕人有遠見,不過複習再久,沒能耐也考不上你們大學。”
程蔓複習時間是不短,可去年的考上也複習了近一年,特彆是那些應屆高中畢業生,都踏踏實實地學了兩年。
可去年整個機械廠附屬高中,考上大學的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考得比程蔓好的更是一個都沒有。
但最讓王主任在意的還是程亮的成績,他是知道程亮的,打小成績就不怎麼樣,剛複習那會做初一的題目都抓耳撓腮,常常要問楊玲。
可高考前模擬時,同一套試卷,他的分數能比楊玲高十幾分。
高考成績出來後果然,楊玲上的隻是個中專,程亮考上的卻是大專。
王主任大兒子今年也要高考,但那成績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他每次看到試卷都忍不住替兒子發愁。
雖然上山下鄉取消了,他不用再煩惱家裡好幾個孩子,讓誰下鄉的問題。他還是國營飯店的主任,大能耐沒有,給兒子安排個工作不難,可誰不想讓孩子有更好的前途呢?
高中學曆現在看著是不低,機械廠招工會乾事也就這要求,可隨著高考恢複,以後上大學的人會越來越多,現在夠用的學曆,十幾年後未必會夠用。
他對兒子沒有太高的指望,高中畢業後隻要能有個學上就行,所以想找程蔓打聽打聽訣竅。
程蔓猶豫了下說:“高考這種事……主要還得看個人努力,我哥基礎是不怎麼好,但他複習時挺用功的。”
那一年裡程亮的努力,王主任也看在了眼裡,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兒子沒那麼努力,但仍不願意死心,旁敲側擊問:“你有沒有什麼筆記?對提高成績有幫助的。”
“您要說筆記,那肯定有,但那都是兩年前的了,您兒子在讀大學,您應該了解過,去年高考難度就提高了不少,今年估計還要提,以前的筆記,對您孩子估計沒什麼用。”程蔓想了想說,“如果您實在操心孩子成績,我給您出個主意,給他找個家教。”
“家教?那是什麼?”
“說白了,就是給他單獨請個老師,開小灶。”程蔓解釋完說道,“但這樣費用肯定不低,有沒有效果也不好說。”
王主任猶豫著問:“請個你說的那什麼家教得多少錢?”
“一個月七八上十塊應該要吧,看您請哪個學校的,肯定越好的學校越貴。”
“請你們學校的呢?”
程蔓笑:“這我真答不出來,錢多錢少還要您自己跟人談。”
王主任思索起來,他大小是個主任,工資不算低,而且他管著國營飯店,想弄外快不難,事關兒子前途,他還是願意花錢的,問道:“你願不願意當這個家庭教師?”
“我?”程蔓連忙擺手,“我哪有這個時間。”
王主任疑惑問:“你們上大學這麼忙?”
“忙肯定忙,但我沒時間不是因為學業,”程蔓指了指陸平洲說,“我還有家庭呢。”
陸平洲點頭,以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王主任反應過來,搖頭道:“看我,一著急想事情就沒那麼全麵,你沒時間,那你有沒有同學?能不能幫忙介紹一下?”
他覺得既然要請老師,那肯定要請最好的,當然前提是彆太貴。
“行是行,但我不保證找的人一定能把您孩子的成績拉起來,”程蔓願意幫忙介紹,但醜話得說在前麵,“您到時候可以跟人談一談,約定按課時給錢,效果不明顯就及時中斷,但彆因為這個生氣,或者反悔不給錢,人是我介紹來的,要是鬨出這種事,我在學校肯定不好做人,您說是不是?”
這話說得有些直接,但王主任並不是那種小氣的人,說道:“你放心,就算真不合適,我肯定也會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不會跟人結怨。”
怎麼說都是臨江大學的學生,以後前途不會差,能搞好關係,他肯定不會跟人鬨起來。
如果王主任張口就說她介紹的人肯定靠譜,不會不合適,程蔓可能還不敢幫忙介紹,他這麼說她反而放心些,說道:“您說一下心裡的預算,開學後我找人問一下。”
王主任想了會,搖頭道:“我現在說不上來,你覺得要是請家教,這課該怎麼上?”
程蔓問:“您家住在哪?”
王主任說了個地址,程蔓沉思片刻說:“您家離我們學校,說實話挺遠的,如果晚上上課,我同學肯定回不來,所以最好休息日上課。”
“嗯,對。”
“周日課程安排太滿,您孩子可能也消化不了,上午下午各兩節課,我覺得差不多了。”
“行。”
“一周四節課,一個月就是十六節課,您自己在心裡算算每節課最高能給到多少錢。”
王主任想他們飯店服務員的工資是二十六,算下來一天就是一塊錢,一天四節課,每節課就是兩毛五。
考慮到程蔓找的是大學生,王主任想了想說:“一節課三毛錢左右吧,最好不要超過五毛。”
一節課幾毛錢,跟後世大學生兼職的課時費肯定沒法比,但考慮到這時候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十左右,三毛錢夠吃兩頓飯,也不算少了。
而且這時候正值知青回城的高峰期,多的是人找不到工作,他們這些在校生更找不到兼職的機會。
至於家教市場彆說成型,連萌芽都沒有,所以程蔓覺得,一節課三到五毛錢,想請個大學生不難,便痛快說道:“開學後我幫您問一問吧。”
“那就麻煩你了。”
程蔓笑:“您客氣了。”
他們剛聊完,羅嬸就忙完手頭的事出來了,看到王主任也在,招呼程蔓去外麵聊。
一出飯店大門,羅嬸就爆出了個重磅消息:“小燕跟她家裡鬨翻了。”
程蔓眉頭一皺問:“鬨翻?怎麼回事?”
“還不是她那個後媽,黑了心肝的貨!”羅嬸罵道,“當初說好了,小燕頂班回城,三年後她弟弟長大就把班接過去,還約定小燕三年裡不能結婚。”
這是國營飯店眾人都知道的事,程蔓點頭:“然後呢?”
“前年不是恢複高考了嗎?小燕那個後媽想讓兒子參加高考,就改了主意,說等他明年,哦不是今年夏天,沒考上再說頂班的事。”
這事程蔓也知道,原著裡也是這麼辦的,她臉上不見意外,問道:“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小燕跟小謝不是處上對象了嗎?過年他們倆約會,回去的時候被她那個繼妹看到了,她家裡就鬨起來了。”
“然後敏芝就跟家裡鬨翻了?”
“沒,是她那個後媽,知道她跟小謝處了快一年對象,怕她今年跟小謝領證,結婚後不還工作,非要她跟小謝分開。小燕不願意,說可以現在還工作,可她那個後媽又指著兒子考大學,不想讓兒子放棄學業接班,兩邊吵著吵著就鬨翻了。鬨翻以後,小燕辭了國營飯店的工作,她那個後媽怕保不住工作,就讓兒子來接班了。”
羅嬸越說越生氣:“要我說小燕就是太實誠,兒女接班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當初就應該臉皮厚點,不答應那什麼三年之約。就算答應了,占了工作也不應該撒手,反正她那個爹跟後媽也沒把她放在心上,她乾嘛還要顧忌他們把工作還回去?”
程蔓倒是知道原因。
燕敏芝會答應三年之約,一是不答應就回不了城,逃脫不了前世丈夫的魔爪;
二是下鄉時燕父雖然沒有幫她說話,但小時候對她並不差,也供她上完了高中,下鄉後燕父也沒有完全對她不聞不問,讓她後媽寄過幾次東西。隻是後來她被逼嫁人,在鄉下紮根,兩邊就斷了聯係。等燕敏芝好不容易逃出來,回城後燕父已經因為並發症去世。
父母子女的關係是很複雜的,如果燕父從未對燕敏芝好過,她可能隻會口頭答應三年之約。又或者如果前世燕敏芝回城,燕父還活著,卻把她當成窮親戚,不讓她上門,這輩子她也能贏下心腸。
可沒有如果,所以重生後,燕敏芝對燕父的感情一直很難割舍,這也是她答應了三年不能結婚這樣的無理要求,並遵守至今的主要原因。
但感情是需要維係的,再深的感情也經不住消磨。
這三年裡,燕敏芝後媽每一次作妖,她爸每一次默認,她心裡對她爸的感情就被消磨一分,直到最後變成零。
原著中燕敏芝和燕家雖然沒有鬨翻,但在她把工作讓給弟弟後,就直接搬了出去,此後再未主動聯係過燕家人。
在她成功後,她也沒有幫襯過燕家人。
隻是這些事燕敏芝從未跟人說過,所以程蔓不方便分析給羅嬸聽,便問起自己關心的問題:“她現在還住在家裡嗎?”
“搬出來了。”羅嬸說了個地址,擔憂道,“她現在辭了工作,要吃要喝還要出房租,不知道要靠什麼生活。”
程蔓記下地址,安慰道:“您彆擔心了,敏芝不是沒有成算的人,以後日子不會差的。”
程蔓並不覺得燕敏芝是衝動之下跟家裡鬨翻的,更大的可能是她對燕父的感情已經消磨殆儘,恰逢改革開放的政策確定,她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正如當初王主任感慨的那樣,芳草路國營飯店這座廟,太小了,她需要更大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