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 程蔓循著羅嬸給的地址去找燕敏芝。
陸平洲假期已經結束,所以程蔓是一個人去的。不過燕敏芝住的地方並不偏僻,在附近國營廠的職工院裡, 她一個人去也沒事。
進了職工院,程蔓一路問人找到燕敏芝住的那一排。
這邊的職工院環境沒有機械廠好, 都是排子房, 前後排間距就三四米, 沒有獨立廚房和衛生間。
房屋麵積也很小,一開門室內一覽無餘, 為了做飯方便, 很多人在門口搭小廚房,但這樣會擋住窗戶,哪怕後麵還有一扇窗戶, 室內也有點黑黢黢的。
燕敏芝將程蔓領進屋, 就直接拉亮了電燈,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裡有點亂。”
是有點亂。
因為麵積太小,這屋子隔都隔不開,沒有明顯的功能分區, 床貼著裡麵靠窗那麵牆擺放著,衣櫃跟床隔了條過道擺著, 旁邊是張小書桌, 也當梳妝台用。
過來是一張小方桌,擺放著油鹽醬醋等東西, 再過來擺著個小煤爐, 上麵有個蒸鍋,正煮著什麼,味道非常香。
鍋旁邊擺著一張凳子, 兩個盆,一個盆裡裝著洗乾淨的土豆,一個盆裡裝著刮過皮的土豆,旁邊還有一個簸箕,裝著刮掉的土豆皮。
程蔓指著地上問:“這是?”
“你應該去過飯店吧?”燕敏芝招呼程蔓坐下,給她倒了杯溫開水說,“我把工作還回去了,現在想找個營生。”
“你打算擺攤賣吃的?”
“嗯。”燕敏芝點頭說道,“現在政策開放了,很多人開始做生意,我也想試一試。”
程蔓並不意外燕敏芝做出的選擇,原著中她從國營飯店出來後,也是選擇自己擺攤,並很快賺到了第一桶金。
但程蔓記得原著中燕敏芝第一次擺攤賣的是鹵味,所以看到這兩盆土豆,有些疑惑問:“你打算賣什麼?”
“是石城的一種小吃,叫炸炸,也叫炸土豆片。”
雖然從國營飯店辭職到現在已經又兩年半時間,但程蔓和同事們關係好,時常回去看他們,跟燕敏芝的關係也一直保持的不錯。
要不是這樣,程蔓也不會在得知燕敏芝辭職後特意找過來。
程蔓把燕敏芝當朋友,她也一樣,所以沒有對程蔓隱瞞,介紹完便解釋道:“雖然政策放開了,但糧油米麵都要票,我人脈又沒那麼廣,隻能賣不要票的食材,思來想去,還是炸土豆片比較合適。”
其實她還考慮過炕土豆,但炕土豆對土豆的要求比較高,要軟糯的小土豆,不好買。還是炸土豆片比較方便,價錢便宜不說,買它還不用票,而且經得住存放,一年中大半時間都能供應上。
聽完燕敏芝的解釋,程蔓明白了她支攤賣的食物和原著中不一樣的原因。
原著中燕敏芝支攤是下半年的事,當時改開政策下來已經大半年,日常生活需要的票證雖然沒有被取消,去供銷社還是買什麼都需要票,但因為街麵上做生意的多了,很多票都能省下來。
像做鹵味需要的雞鴨和豬下水,都能通過私人渠道買到,再加上燕敏芝會兼著賣素菜,比如鹵藕、毛豆、竹筍,所以攤子能支起來。
但現在剛改開,私人養殖戶還沒成型,想不間斷地買到雞鴨並不容易,豬下水更是搶手貨,不好弄。
比較起來,確實賣土豆片比較容易。
不過炸物耗油,程蔓好奇問:“你能弄到油嗎?”
“我有個高中同學畢業後進了肉聯廠,我能從他那裡買到板油,”燕敏芝坐到板凳上,拿起土豆刮起來,“而且我賣炸土豆片,油不用每天換,三五天換一次,應該能保證不斷。”
賣炸物的三五天能換一次油已經很良心了,多的是三五個月不換油。
“那不錯啊,隻要油能保證供應,你這攤子就能支起來了,”程蔓看她這屋裡全是支攤要用到的東西,問,“你出攤了嗎?”
“之前一直在調配醬料,昨天才確定,”燕敏芝回答說,“我打算今天開始出攤。”
“你準備去哪擺攤?”
“這邊離紡織廠比較近,我打算去那擺一中午,再根據生意決定下午要不要換地方。”
“紡織廠好,年輕女工多,舍得花錢,”程蔓想了想問,“那邊是不是有好幾個廠?”
燕敏芝點頭:“對,食品廠、製衣廠都在那,很多工人下班會經過紡織廠。”
“你心裡有主意就好,昨天我去飯店,跟羅嬸說起你,她很擔心你辭工後會養不活自己,”程蔓打量著燕敏芝說,“我就覺得她不需要擔心。”
燕敏芝笑道:“羅嬸是好人。”
“確實。”
羅嬸是典型的這個年代的中年婦女,偶爾過分熱情,話也總是很多,不那麼注重人與人之間的界限,但她也很善良,希望程蔓和燕敏芝這些她看著長大的姑娘,都能有幸福美好的未來。
隨著兩人的交談,自蒸鍋升起的蒸汽越來越多,香味也越來越霸道,程蔓忍不住問:“你鍋裡煮的是醬料嗎?”
“對,”燕敏芝放下土豆和刮皮刀說,“正好你過來,我給你炸一碗土豆片嘗嘗吧,正好幫我試試味道。”
程蔓假客氣:“哎呦這怎麼好意思。”
燕敏芝卻不跟她客氣,說道:“你這話聽著假了啊。”說著拿起兩個刮好皮的土豆,走到水桶前舀一瓢水,洗乾淨放到砧板上,用刀快速切成薄片。
切好土豆片,燕敏芝將蒸鍋從煤爐上拿了下來,進廚房拿出另一個鐵鍋,裡麵裝著凝固成白色的豬油。
土豆片要等由燒開後才能炸,所以將鍋放在煤爐上後,燕敏芝就又坐了過來準備刮皮。程蔓見了問:“你出攤前土豆都要切成片嗎?”
燕敏芝說道:“不用,刮掉皮就行,都切成片容易氧化變色。”
程蔓哦了聲,問她還有沒有刮皮刀,想搭把手幫忙。但燕敏芝說不用,她都快忙完了,而且家裡也沒多的刮皮刀。
“光吃不乾活多不好啊,”程蔓思索片刻說,“中午我跟你一起出攤吧。”
燕敏芝愣了下,也忙說不用:“我今天第一次出攤,說不定都沒人買,我一個人夠了。”
“怎麼可能沒人買?你調的這個醬汁那麼香,我進屋聞到口水就要下來了,”程蔓覺得燕敏芝太謙虛,說道,“你準備的這些土豆不夠賣還差不多。”
燕敏芝笑:“那借你吉言。”
程蔓也笑,說道:“讓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中午回去也沒事乾,跟你一起去還能長長見識。”
燕敏芝無奈說道:“我就是個普通擺攤的,你跟我一起能長什麼見識?”
“擺攤怎麼就不能長見識了,你這也是經濟活動啊,”程蔓張口就來,“我們學經濟的,不止要學習理論知識,還要多了解新政策,觀摩實踐,完全脫離群眾和生活,理論知識再豐富也隻是紙上談兵。”
程蔓說得一套一套,燕敏芝無奈道:“那行吧。”
程蔓聞言,得意地笑起來,又瞄了眼煤爐上的鐵鍋:“油是不是要好了?”
燕敏芝揭開鍋蓋,裡麵的油已經沸騰,開始冒泡。她起身走到桌麵,端起砧板,將土豆片都倒進油鍋裡。
土豆切片前浸過水,表麵沾著水珠,水入油中,鍋裡沸騰得更加厲害,帶著土豆片在鍋裡翻滾。
土豆片不用炸太久,幾分鐘就好了,燕敏芝用漏勺將其盛出,裝進海碗裡,再從裝醬料的鍋裡舀出兩勺滾燙的醬料,用筷子拌了拌端到程蔓麵前:“嘗嘗。”
說完,燕敏芝便回到飯桌前,拿起鍋蓋蓋到鐵鍋上,並將它端到靠牆的位置,以免走動間不小心踢翻油鍋導致燙傷。
程蔓則挾起土豆片塞入口中。
燕敏芝調的醬汁很粘稠,像糊糊,攪拌過後每片土豆上都裹滿了醬汁。土豆片入口後,程蔓先嘗到的是鮮香鹹辣的醬汁,而等她咬破土豆,軟糯的口感漸漸清晰,兩種味道完美融合,讓人吃了一塊忍不住再吃一塊。
程蔓邊吃邊感慨:“好吃。”
雖然這次的醬汁是燕敏芝調了好幾天才確定的,她也讓謝瀾嘗過味道,但謝瀾性格內斂,表達喜好永遠隻會說不錯,所以她心裡不是很有底,聽程蔓這麼說便問:“真的好吃?”
“是特彆好吃,尤其是這個醬,絕!”程蔓豎起大拇指問,“這是一份土豆片的量嗎?會不會有點多。”
燕敏芝搖頭:“這差不多是兩份的量。”
燕敏芝剛才拿的兩個土豆看著隻有巴掌大,但切成薄片後一點都不少,澆上醬汁裝了滿滿一海碗。
程蔓看著碗裡滿滿的炸土豆片,想一份是這一半的話,份量好像還好,不會太多一個人吃不下,也不會太少,看著就劃不來。
程蔓又問:“一份你定價多少?”
燕敏芝分析說:“土豆兩分錢一斤,能做兩到三份土豆片,算上醬汁、油和其他開銷,一份土豆片的成本在兩分左右,我打算賣五分錢一碗。”
一分半其實是低算,她還買了輛三輪車,雖然是二手的,但這年頭三輪車要專用票買,二手也不便宜。
此外她還買了一批瓷碗,桌子今天不打算買,跟人說好了借一張,後期如果生意好,肯定要買兩張簡易的,還有板凳那些。
以上這些,她都沒有算進成本裡,所以定價五分,賺的真不多。
“這定價確實不貴,家裡條件好點的小孩都能買得起,”程蔓思考著問,“我覺得你後麵可以去中小學門口擺攤試試,說不定生意會好,哦對,去我們學校門口擺也行,我肯定每天帶著同學給你湊人氣。”
燕敏芝也考慮過中小學,但怕這時候的學生太窮,沒什麼人買,聽程蔓這麼說倒是多了幾分信心,說道:“我今天還是去食品廠門口擺,看後麵怎麼樣,等過幾天小學開學,再去二小試一試,你們學校還是算了,太遠了,我那輛三輪車騎過去就要半天。”
程蔓看到了拴在廚房門口的三輪車,點頭道:“以後再說也行。”
吃完土豆片,程蔓主動把碗洗乾淨,再幫著乾了會活,看時間差不多,兩人便將東西往外搬。
這時候科技沒那麼發達,擺攤也沒有專門的餐車賣,燕敏芝用來支攤的就一輛三輪車,一個煤爐,一簸箕煤球,兩張簡易方桌,並好幾個板凳。
再就是為炸土豆片準備的兩口鍋,一筐土豆片,一個砧板,一把菜刀,碗筷鍋鏟的漏勺等。
東西看著不多,燕敏芝買的那輛二手三輪車卻差點裝不下。
東西搬上車,燕敏芝掏出鑰匙鎖門,隔壁鄰居見她要出去,問道:“小燕,擺攤去啊?”
燕敏芝說是,主動報了地點,對方客氣地說有空會去照顧她生意。
寒暄過後,燕敏芝讓程蔓坐到車鬥上,自己則坐到了前麵騎車。程蔓看車都上那麼多東西,表情有點猶豫:“你騎不騎得動?要不我還是走吧。”
“放心,我力氣挺大的。”燕敏芝堅持讓程蔓坐好,才踩著腳踏往前。
程蔓坐在車鬥,看著這一車東西,問:“你後麵一個人,能弄得過來嗎?”
燕敏芝邊騎車邊說:“看生意吧,不好的話肯定沒問題,好的話實在弄不過來,我可能會請一個人幫忙。”
“你又說喪氣話,我就覺得你這生意不會差。”程蔓說完笑著提醒,“你要是請人,注意找個可靠的,彆被人偷師。”
燕敏芝說道:“放心,炸炸最重要的是醬汁,這個我會自己做,其他的被學去也沒關係。”
程蔓想想也覺得炸土豆片的技術含量不大,附和著點頭。
兩人聊著天,紡織廠就到了。
紡織廠規模雖然比不上機械廠,但職工也有上千人,裡麵好幾個大廠房,機器轟隆隆地開著,在廠門口都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