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我跟媽開開玩笑。”程亮走到灶台前端起王秋梅盛好的飯,隨口問,“你們倆什麼時候過來的?”
“下午,”程蔓回答完問,“你下午乾嘛去了?”
“我能乾嘛,被叫去修東西了。”程亮見陸平洲進廚房接了自己剛才的活,乾脆在凳子上坐下,揉著肩膀說,“你不知道,自從我上了現在的學校,咱們院裡這些街坊鄰居,誰家收音機、縫紉機、自行車壞了都找我修,我真想告訴他們,我學的機械加工技術,不是維修!”
聽著程亮的抱怨,程蔓想起前世很出名的梗,學計算機的喊話他們真的不會修計算機,忍不住笑出聲問:“那你會修嗎?”
程亮:“……會。”
“噗嗤!”
程亮解釋說:“但我真不是在學校裡學會的,我們上課不教這個。”不過上了專業課後,收音機這樣的小機器,基本上他一拆就能搞明白原理。
第一個找他修收音機的人又擺出一副隨便他折騰,壞了也沒事的態度,他就大著膽子把收音機給拆了,找出問題後回校問老師,讓人買到需要的材料,又按照拆的順序倒著把收音機裝了回去。
縫紉機和自行車都差不多,運行原理不怎麼難,一般人不會修一是因為沒基礎,二是膽子小,怕拆了裝不回去。
程亮有基礎,又不擔心裝不回去,敢下手多拆幾次就會修了。
雖然在程亮口中把收音機拆了裝回去很容易,但程蔓不會真覺得這活沒有難度,更不會覺得她哥學會修東西是因為膽子大。
天分肯定是有的,隻是他謙虛,沒覺得自己很厲害而已。
程亮說話間,一家子人圍到了飯桌前,程蔓端起碗先挾一筷子臘肉問:“你下午修什麼去了?怎麼這麼久?”
程亮歎著氣說:“我不是去了一下午,上午九點多就被麻子叔叫去幫他修收音機了,中午飯都是在他家裡吃的。”
程蔓下午三點左右才過來,因為沒看到程亮,隨口問了句,當時她媽也是隨口回答的,說被叫走幫忙了,她就以為他是吃完中午飯走的。
這會驚訝問:“這麼久?”
王秋梅聽著也想起來:“對啊,你平時幫人修收音機,不是一兩個小時都能弄完嗎?今天怎麼去了那麼久?”
程亮說道:“因為我不止修了一台收音機啊。”
程蔓納悶問:“那是幾台?”
程亮伸出右手,然後將大拇指摁下去。
“四台?”程蔓麵露驚訝,“麻子叔他家有這麼多收音機?”
雖然收音機價格不貴,一台就五六十,這兩年票也沒以前難弄,像國營廠這樣的大單位,每個車間一個季度都會獎一張給優秀員工。
程進年前就得了張收音機票,給他們的小家也添了台收音機。
而放眼整個職工院,家裡有收音機的沒有上百戶,也有四五十家。
可收音機這種東西,一家有一台就行了,程進會再買一台,是因為他得了分房,早搬出去了,家裡早些年買的這台收音機都是程樹偉夫妻在聽,他吃飯時才能來蹭著聽一會。
一家四台收音機,這得是多大戶的人家啊!
程蔓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難道麻子叔他們家發達了?”
“發達什麼啊!浪蕩了一輩子的人,還能指著他收心?”王秋梅撇嘴,語氣裡很有幾分不屑。
真不是她看不起人,實在是這個外號麻子的人沒什麼能讓人看得起的地方。
麻子姓崔,原本有個很書生氣的名字,但因為麻子麻子被人叫多了,現在記得他姓什麼的人很少。
麻子出身很好,這個出身好,不是指他的成分,而是他出生時家境優渥,機械廠這一片,早年都是他家的地。
但麻子有個不中用的爹,好賭,早早就把家底輸光了,到解放時一家子窮得叮當響,靠麻子媽在工廠做工度日。
所以定成分時,他們一家幸運地定了工人成分,麻子爹活著的時候,常因此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命裡帶福才有這運道。
在他口中,賭博輸光家產倒成了好事。
在親爹輸光家產前,麻子受的最大的苦是得天花留了一臉麻子,十歲前可以說是在福窩裡長大的。後來又有親爹言傳身教,麻子也養成了隻知享樂的性格,分配工作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過日子全靠親媽補貼。
不止不成器,麻子心氣還高,自己條件不怎麼樣,還想找個樣樣俱全的姑娘,不出意外地單到了三十歲。
直到麻子媽病倒在床,她怕自己去世後兒子沒有媳婦伺候,日子難熬,在鄉下給他尋摸了個姑娘。當時麻子已經是職工院裡出了名的老光棍,一般姑娘都瞧不上他,所以他雖然不滿那姑娘是鄉下人,可看在對方年輕,模樣也標誌的份上,勉強點頭答應了。
當然,麻子能點頭其實還有另一層原因,他媽說他們結婚後會讓那姑娘接班,有了正式工作,那姑娘就能解決戶口問題。
話說回來,麻子媽看著老實本分,實際上眼光毒辣,給兒子挑的媳婦非常任勞任怨,哪怕結婚後麻子沒往家裡拿過一分錢,她懷孕生產時他也沒在身邊,她卻從沒生出過怨言,不但工作認真,還家裡家外一把抓。
不過除了貪圖享樂靠女人養,這人也沒太大毛病,對小孩子尤其大方,常分孩子瓜子花生吃。
所以麻子這個人,在職工院裡的風評很複雜,有男人羨慕他命好,也有女人鄙視他一輩子都靠女人養,還有人覺得他媳婦都沒抱怨,外人更說不著,而且他孬是孬了點,但人品沒那麼壞,作為街坊鄰居能處。
在程家,王秋梅對麻子的態度是第二種,程樹偉和程亮都持第三種態度,否則也不會麻子一來喊人,程亮就去幫忙了。
但不管麻子為人如何,這一個家庭單靠一個女人撐著,日子是真不好過。
麻子家說是雙職工,可他上班有一天沒一天,每月光在家吃喝,發了工資從不往家裡拿,更沒往家裡添過大件東西。
再加上他家有三個孩子要養,個個要吃要喝,所以說他們家是職工院最窮的家庭之一,沒人會反對。
因此話音剛落,王秋梅也琢磨了過來:“對啊,他家那麼窮,哪來這麼多收音機要修?你聽說過麻子他們家買收音機的事嗎?”
程樹偉搖頭:“沒聽說過。”
王秋梅又問:“那他哪來那麼多收音機?”
程蔓猜測道:“可能是倒騰回來的。”
“他倒騰那麼多收音機乾嘛?”王秋梅更疑惑了,“而且他哪來那麼多錢啊?”
程蔓心裡有了猜測,卻沒回答王秋梅的問題,而是側過頭去問程亮:“他倒騰回來的那些收音機,是新的還是舊的?”
“應該是舊的,有一台外殼都破了,不過他那裡有換的殼子。”
“四台收音機都損壞到了什麼程度?”
程亮一台台說了情況,說實話,程蔓沒怎麼聽懂,但這不重要,等他說完,她便總結道:“四台收音機都壞得很嚴重,他送到修理鋪去問,對方都說不會修,你們覺得他收這批收音機能花多少錢?”
王秋梅猜測道:“畢竟是收音機,壞得再厲害也要二三十吧?”
程蔓搖頭,看向程亮,他這半年修的收音機沒有五十台也有二十台,對這方麵的行情比較了解:“以他那幾台收音機毀壞的程度,單台應該不會超過十塊錢。”
“這麼便宜?不可能吧?”問這話的是程樹偉,他還抬頭望了眼自家客廳,想就算他那台收音機壞了,他也不可能以這麼便宜的價格賣掉。
王秋梅也說:“不到十塊?那得多虧啊!”
程亮說道:“十塊錢是不多,可壞到這種程度,修理鋪子都懶得花時間修,收音機留在家裡也是廢鐵,換不著錢,有十塊總比一毛沒有好。”
程蔓點頭:“二哥說的沒錯,麻子叔這批收音機,收過來的價格應該不高,按照一台十塊錢算,四台也才四十塊,加上用的配件,總花費應該不會超過五十,對不對?”
程亮在心裡算了下賬,然後點頭:“對,沒到五十。”
程蔓繼續問:“那二哥你覺得,他這批修好的收音機,轉手能賣多少錢?”
“這……”程亮不傻,更何況程蔓都說得這麼直白了,他不可能想不到,臉色一黑問,“你的意思是,他收這批收音機是為了轉手賣出去?”
王秋梅聽了,飛快算起賬:“一台全新的收音機要五六十,他那四台收音機是舊的,肯定賣不到這個價,但按收的價格翻倍賣應該好出口,也就是說他這一轉手,至少掙三十?如果他再黑心點,碰到幾個冤大頭,說不定能淨賺七十!”
程亮忍不住操了聲:“我給幫他修了一天收音機,他就隻請我吃了頓中午飯!”
因為午飯有魚,麻子叔又一個勁地給他挾菜,他當時還覺得對方人怪好的,下午乾活都有勁不少。
程亮心想,崔麻子還要找什麼冤大頭,他特麼就是最大的冤大頭!
“不行,我得找他去!”程亮說著就放下筷子,起身想往外走。
但沒走兩步,他就被程蔓給喊住了:“慢著,你找他打算乾什麼?”
程亮憤憤不平道:“我找他算賬,如果修之前他告訴我,這批收音機是收回來準備賣出去的也就算了,可他什麼都沒說。”
他不是嫉妒崔麻子將這批收音機倒手就能掙錢,就是感覺自己被騙了,累死累活這一天感覺像個笑話。
程蔓沒好氣地問:“他不說,你也沒問?四台收音機,用腦子想都知道不是他家自己用的好不好?”
“我問了,他說有幾台是親戚的,讓他幫忙找人修。”
“他家哪還有什麼親戚?”王秋梅忍不住吐槽,“這你都能信?”
“我當時沒往那邊想,”程亮沒什麼底氣地說,“而且誰知道大家一個院裡的,他能這麼騙我。”
程蔓反問:“你覺得你現在去找他,他就不會騙你了?”
“我都知道他打的主意了,他騙我,我也不會信啊。”
程蔓深吸口氣:“但如果他就是嘴硬不承認,你能怎麼辦?還有,你這麼衝過去,是打算做什麼?讓他跟你道歉?還是找他要修理費?”
程亮被問住,緩緩走回飯桌前坐下,耷拉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問:“你覺得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盯緊他,抓現行。”程蔓沉聲說道,“如果他找你修這批收音機真的是為了倒手賺錢,肯定會找時間出手。”
“這……”程亮麵帶猶豫,“可我明天就要回學校,沒時間盯他。”
程蔓一想也是,為爭一口氣耽誤學業不值當,琢磨了下說:“那就看他是想做一錘子買賣,還是嘗到甜頭想繼續乾下去吧。”
王秋梅問:“怎麼說?”
“如果他隻想掙這一次錢就算了,但如果嘗到甜頭想繼續乾下去,肯定會再找二哥幫忙修東西,到時候二哥你可以直接跟他攤牌。”
程蔓話音一轉:“但在此之前,你得想清楚你想要的是道歉,還是修理費,又或者,跟他合夥做這個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