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 程蔓放學剛回到家,街道辦的劉乾事就找了過來,說合適的保姆人選找到了。
程蔓將人請進屋, 給人倒了杯茶問:“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情況?”
“這人叫李小娥, 家就住在你們這條巷子最裡麵,男人以前是紙廠的, 前兩年沒了, 工作讓給了兒子。她那個兒子不太爭氣, 原本是有工作的,但早些年總喜歡跟那些紅袖章混一起, 長期不去單位,七六年大運動結束, 他也被單位給開掉了。不過可能是年紀大了, 前年接了他爸工作後, 人看著老實不少。”
劉乾事先介紹李小娥的家庭情況,然後道:“李嬸想找工作就是為了這個兒子,這小子早些年太荒唐,名聲都有點受影響,他們家條件又不好,親事就成了老大難。李嬸想趁還能動多攢點錢,好給兒子當彩禮,討門媳婦。”
“這個李嬸,乾活怎麼樣?”
劉乾事笑道:“這你放心,她是巷子裡出了名的勤快人, 家裡打掃得乾淨著呢,廚藝也不錯,燒菜味道很好, 你要是願意,我現在去把她叫過來,你們見一麵?”
“也不用這麼著急,我還得跟我丈夫商量一下,”程蔓猶豫著說,“劉乾事我不瞞您,您說李嬸乾活勤快,廚藝好,我都相信,隻是她這個情況,我有點顧慮。”
劉乾事怔住:“她情況不挺好的嗎?紙廠也是大單位,她兒子工作很穩定的。”
“紙廠的工作是很穩定,但我覺得她兒子不是很穩定,而且我還想問一句,李嬸她丈夫是得病去世的嗎?”
劉乾事搖頭說:“那倒不是,他是跟工友喝酒,喝高了回來的路上踩坑碰到頭摔死的,人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咽氣了。”
“我不知道李嬸丈夫去世前是什麼級彆的工人,但他在紙廠乾了那麼多年,多的不說,一個月三十八、九總有吧?”
“那肯定有的,我記得他一個月好像有四十五六。”
“他們家除了個兒子,還有其他孩子嗎?”
“還有個閨女,早些年下鄉了,一直沒怎麼跟家裡來往。”
“那他們家開銷大嗎?夥食是不是特彆好,又或者老兩口每季度都要買新衣服?”
劉乾事忙擺手說:“怎麼可能,老兩口細著呢!衣服都是好幾年前的,上麵補丁打了好幾層。”
程蔓說道:“這就是了,我每個月吃食堂,肉票雞蛋票都會用光,一個月夥食費也就十五左右,你說李嬸夫妻節約,他們的夥食費肯定沒那麼高,一個月算二十五。兩人不怎麼做新衣服,一個月七七八八的開支算五塊,這樣算,他們一個月至少能攢十五六。可你剛才又說李嬸家裡沒錢,得出來做工幫兒子攢錢,那他們的存款花哪裡去了?”
“這……”劉乾事遲疑道,“應該是給她兒子了吧?她兒子早幾年是混賬了些。”
“恐怕不止早些年吧?”
“他進紙廠做工,一個月是多少錢?平時花錢大手大腳嗎?”
“他是接班進去的,直接就是正式工,一個月有三十出頭,大手大腳應該沒有,他這兩年挺節約的。”劉乾事想了想說,“李嬸為人勤快,經常從我們這接活,一個月也有十來塊。”
“不少了,按一個月四十來算,扣掉三十開銷,他們一個月至少能存十塊,一年一百二,她兒子接班兩年,存款應該能有兩百左右,彩禮錢應該夠了,可這種情況下,李嬸依然說他們沒錢。”
“你是覺得,她說謊了?”
“這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是她兒子沒有改好,私底下把錢用了。”
劉乾事眉頭微微皺起:“就算李嬸兒子沒改好,這跟她應該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你看,李嬸兒子這麼混賬,他們家下鄉的依然是女兒,她丈夫的工作也傳給了兒子,在明知道兒子沒改好的情況下,她還想儘辦法多賺錢,攢錢,想給兒子娶媳婦,這說明什麼?”
劉乾事有點懵:“說明什麼?”
“說明她把兒子放在了第一位。”程蔓笑了笑說,“其實把兒子放在第一位沒什麼,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但她兒子太不穩定的,外人短時間內看他可能還算安分,可再過三年,五年呢?他還能繼續這麼安分嗎?”
其實程蔓還是覺得李嬸家缺錢這件事,太奇怪了。
兩個人,月收入四十,日子還很節約,怎麼可能沒有存款。如果李嬸沒有撒謊,程蔓隻能想到一個可能,她兒子把錢拿去賭了。
程蔓請保姆,不隻是為了現在做一天三頓飯,如果保姆乾得好,孩子出生後她會加錢讓人繼續帶孩子。
但她絕不可能將孩子交到一個家裡可能有賭徒的人手裡,哪怕孩子小的時候,她會請王秋梅來幫忙看著也不行。
而如果李嬸撒謊了,她家裡其實有錢,跟街道辦的人這麼說隻是為了賣慘,程蔓會覺得這人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老實。
她想找個老實點的人。
因此,不管是什麼原因,程蔓都不會考慮請這位李嬸。
搞明白程蔓的想法後,劉乾事哎呦道:“這樣的話,你這個人很不好找呀。”
“您的意思我明白,隻是我跟我丈夫平時都不在家,保姆人選上肯定得要求高點,不然……”
程蔓沒說,但劉乾事抬頭看了看屋內擺設,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如果是她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裡,肯定也要擔心保姆手腳不乾淨。
“那這件事,還是麻煩您多費費心。”程蔓說著,將談話期間劉乾事吃了好幾塊的餅乾塞進她手裡,“這個您拿回去吃,我們家還有盒其他口味的,您一起拿回去吧。”
劉乾事推拒道:“哎呦,我這事沒辦成,還又吃又拿的怎麼好意思啊。”
“沒成是因為我太挑剔,跟您費沒費心沒關係。”程蔓笑著說,“這個餅乾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您就拿著吧。”
“你這麼說我可就不客氣了?”
“您千萬彆客氣。”
劉乾事拿了餅乾,直到出門都很不好意思,一個勁地說:“你放心,後麵的人選我肯定幫你好好把關,爭取早點給你們介紹到合適的。”
“那就多謝了。”
……
前腳拒了街道辦介紹的人,後腳王秋梅那邊也有了眉目。
王秋梅介紹的人情況倒是還行,她丈夫、兒子都在國營廠上班,家裡有兒媳婦操持,就想出來找個事做。
據介紹的人說,他們一家都是老實人。
這話程蔓沒全信,不過看在其他條件挑不出毛病的份上,趁著周六下午有時間,把人約到家裡見了一麵。
但剛打照麵,程蔓就覺得這人不行,不太愛乾淨。
其實程蔓對乾淨的要求沒那麼高,服裝整潔,指甲乾淨就行,但這人指甲不長,裡麵卻能看到一層臟汙。
之後程蔓又見了兩個人,一個是廚藝不太行,水平比她好不了多少那種,一個也是不愛乾淨,她上完廁所居然不洗手!更關鍵的是她把手在衣擺擦了擦後,就準備去廚房做飯了!
為了不浪費米和菜,程蔓趕緊把人請出去了。
在掙錢和學習之餘,見縫插針地麵試完四個保姆後,程蔓兄妹也迎來了期末考試。
程亮比程蔓早兩天放假,考完試回來後,他就開始兩頭跑,晚上在家睡覺,白天則到妹妹妹夫家裡修收音機、掛鐘、鬨鐘等。
過去一個月裡,他們共去了四趟舊貨市場,唔,加上程亮單獨去的那趟就是五趟,不考慮被拆掉用來當零件的,他們一共收獲了十三台舊收音機,四個掛鐘,兩個鬨鐘,以及一塊手表。
其實他們後來還碰到過舊手表,但這玩意修起來太麻煩了,過去一個月裡程亮又忙,隻學了個皮毛。
程蔓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學會修手表,想想還是沒有下手。
除了第一批三台,程亮一次性修完了,後麵的他都修得有點拖拉,太忙了,他還得準備期末考試呢。
所以直到考試結束,他還有九台收音機、四個掛鐘、兩個鬨鐘沒修,手表修了一半,被擱置了。
九台收音機,按程亮的速度,一天從早修到晚其實也能搞定。但修到第五台,他就覺得自己要不行了,真修收音機修到想吐。
但因為有考試回來的程蔓給她打氣,讓他看在錢的份上加把勁,所以他還是在兩天內把除手表外的其他東西給修完了。
於是程蔓考完試放假當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跟程亮商量去哪擺攤。
程亮思索著說:“這賣東西,肯定要找個人多的地方,機械廠,紡織廠門口應該都行,下班時間人挺多的。”
程蔓嗬笑一聲:“是啊,人多,在機械廠上班的還全是熟人,到時候彆人問你幫彆人修電腦都不要錢,怎麼二手收音機賣那麼貴,你怎麼說?”
“咱們才賣二十多,哪貴了?成本都要十一塊好吧?”
“是啊,成本十一塊的東西,你怎麼賣二十多?大家都是鄰居,你這不是坑人嗎?看在街坊鄰居的份上,你便宜點唄,漲個兩三塊意思意思就行了。”
程亮聽出來了,問:“你的意思是,咱們不能去熟人多的地方擺攤?”
“對,熟人麻煩多。”
如果是幾十年後,很多行業時常趨於飽和狀態,開店肯定偏向於熟人多的地方,說不定能靠人情多拉點顧客。
可如今改開時間不長,市場缺口很大,他們實在沒必要把目光放在熟人身上。
去機械廠附近擺攤,不說崔麻子,程蔓都不太相信羅文欣見了不會眼紅。
他們生意剛開始,可經不起折騰。
“不僅熟人要少,人流量還要大,”程蔓想了想說,“咱們去第四百貨商場那裡?人流大,離我們這也近。”
程亮無所謂去哪,而且他相信程蔓的眼光,說道:“也行,明天咱們什麼時候過去?”
“明天下午吧,上午咱們先去踩踩點。”
“行。”
今天完工比較早,程亮沒留下過夜,五點多就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剛過,他就坐車來了程蔓這,兩人一起去百貨商場附近踩點。
第四百貨商場算是商業中心,規模比不上後世的大商圈,但周圍電影院、書店、國營飯店,賣各種日常用品的經營部,一應俱全。
平時這裡人流量也大,今天周五,非節非假的,都能看到不少人來逛街。
程蔓下車後沒往百貨商店那邊走,而是在街對麵的店鋪一家家逛著,不像是來踩點,倒像是來買東西的。
程亮看得疑惑,從一家店鋪出來後忍不住提醒問:“你還記得咱們是來踩點的嗎?”
“記得啊。”
“那你一家店鋪一家店鋪看那麼仔細是?”
程蔓卻沒回答,賣關子道:“等我找到你就知道了。”
“好吧。”
一排店鋪問完,直到走進拐角的一家五金配件經營部,程亮才聽見她妹問裡麵的工作人員:“大哥,你們這是有插座嗎?”
裡麵工作人員頭也不抬:“你不都看到了嗎?”
程蔓笑著說:“是看到了,我就想問問,你們這插座通電了嗎?”
“你這不廢話?不通電我們按這插座乾嘛?”工作人員抬起頭,神情不算愉快地問,“你們有事嗎?沒事就彆杵在這。”
這家店鋪在街尾,平時來的人少,時間長了,工作人員也習慣了這樣清閒的日子,看到顧客來了不但不積極,還巴不得他們早點走,免得耽誤他打瞌睡。
反正生意好不好,這個經營部還是會開下去,他的工資也還是那麼多。
雖然工作人員態度一般,但程蔓沒有被他的冷臉嚇走,繼續說道:“是這樣的,我們手上有一批二手的收音機想賣出去,想借你們店鋪門口的地擺兩天攤,期間需要用插座通電,不知道您這邊能不能做主?”
工作人員冷哼一聲:“你們誰啊,說來借地方就借地方,說借插座就給你們用插座,憑什麼啊?”
“大哥您放心,這兩天我們不白在你們店門口擺攤,插座我們也不白用,一天一塊錢,您看行嗎?”
“蔓……”
程亮剛準備開口,就看到程蔓轉過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猶豫片刻便將話咽了回去。
五金經營部裡的工作人員則麵露狐疑問:“一天一塊錢?”
“沒錯,但前提是您能做主借地方和插座給我們,否則我們在您店門口擺了沒兩個小時,就被人趕走,讓我掏這個錢,我肯定不樂意,您說是不是?”
聽程蔓這麼說,工作人員臉上表情迅速變得和氣起來:“同誌你放心,我們這個經營部就我一個人,隻要給錢,肯定沒人趕你們走。哦,你們也彆誤會,這錢不是進我口袋,隻是我們這除了冬天晚上開燈,不怎麼用電,你們用了電,上麵問起來,我肯定要給個交代,這錢是填電費窟窿的。”
這話幾分真幾分假,程蔓心裡有數,卻沒興趣拆穿,笑著說道:“我也是考慮到這個才說給錢,對了,大哥您貴姓?”
“我叫周育東,妹子你姓什麼?”
“我叫程蔓,這是我二哥程亮。”程蔓做完介紹問,“我們下午想來擺攤,請問你們這方便嗎?”
“方便,方便,不過你們隻擺一下午,這個錢怎麼算?”
“按時間吧,一天我們算八個小時,四到八個小時都按照一天算,費用一塊,四個小時以前按半天算,五毛錢,您看怎麼樣?”
周育東聽後在心裡盤算了下,他這工作雖然清閒,但收入確實不高,一個月滿打滿算也就三十出頭。就算他們隻擺半個小時,也頂他半天工資了。
他搓了搓手問:“那這個錢,什麼時候給?”
“下午我們過來,先給你五毛,如果超時,再給五毛,您看行嗎?”
“行,你們什麼時候過來?”
“兩點左右吧。”
“好,我等著你們過來。”
商量好後,兄妹倆就離開了五金配件經營部。
出去沒走多遠,程亮便靠近程蔓問:“你不是說要找個人流量大的地方嗎?怎麼又突然要在這裡擺攤?”
“因為隻有這家有插座。”
“有插座又怎麼樣?”
“你想想,咱們倆一不是百貨商場的工作人員,二賣的不是新收音機,就算顧客有意願購買,沒有插座不能試用,他們怎麼能確定自己買到的收音機是好的?”
程蔓怕程亮來句他們回家試一試就知道了,搶在他會打前說:“咱們擺的還是路邊攤,讓他們回家試用,又怎麼能讓他們相信,咱們不是他們一轉身就跑路的騙子?”
“誰會用收音機騙人?”
程蔓提醒道:“是舊收音機的。”
“雖然是舊收音機,但咱們收回來也是花了錢的,哪有騙子騙人會這麼費心費力?”程亮說道,“而且這種事,被抓到搞不好是要吃槍子的,為了幾十塊錢,我至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