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周易仿佛剛剛真的隻是一個朋友間的玩笑,若無其事伸手阻擋住電梯門,示意她先進去。
他轉身按樓層時,眼底隱約浮起了一絲笑意,蘇安偏偏不小心捕捉到了,隻覺得心突突顫了一下,密閉的電梯內,仿佛能聽到那“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果然,美色誤人。
*
海城的冬日,夜晚總是來的早,不到七點,路上所有燈都亮了起來,宛如白晝。
這次,周易帶她走的是一條幽靜的專用小道,不消片刻,便到了漫雲閣。
隻是暮色正濃的院子裡,哪有半分書顏的身影?
蘇安有點想哭,她都不知道自己跟過來,到底是因為什麼。
想喝酒?
還是想看書顏那條小肥魚?
自己才是一條懵懵的小魚吧。
畢竟這還是第一次,她和周易如此獨處,總覺得哪哪都緊張。
亭中被扔茶桌上的魚缸,一條金色肥魚正賣力擺動笨重魚尾。
周易食指抵了抵眉心,給周夢岑打了個電話。
說了沒兩句,那邊掛斷電話。
他收起手機,淺凝了她一眼,似有若無彎了彎唇:“書顏去宴會搗亂了。”
言下之意,這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沒了書顏陪她看魚,蘇安愈加緊促不安。
“要喝酒嗎?”偏這時候,男人一如既往的淡聲詢問她。
就好似問她,“蘇醫生,要喝水嗎?”
見她詫異,周易輕輕看了她一眼。
“喝不醉的酒。”
蘇安訥了幾秒鐘,輕輕點頭。
如果不喝酒,那還能做什麼?
“這裡風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周易折回身,徐徐踱步往房間裡走去。
蘇安咬著唇愣了片刻,隻覺得這氛圍曖昧得有些奇怪。
不由分說,俯身端起魚缸,小步跟了上去。
書顏不在,總要找個替代品陪著吧。
她緊著一顆心,默默跟在後麵。
漫雲閣是一個兩層樓的獨立花園彆墅。
一樓有兩間房,一間獨屬於周易專用,另一間偶爾紀霂白會夜宿。
從牆外的木梯上去,可以直達一個半開放式的大陽台,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可以觀看外麵的城市夜景,燈火闌珊。
周易早讓人準備好了紅酒和點心,燭火正明。
他甚至還親手幫她拉了一下沙發。
蘇安迷糊糊坐下,身子僵了幾秒。
如此浪漫的情調,蘇安有種在和他約會的錯覺……
眼見他將醒好了的紅酒,緩緩倒入酒杯中。
澄澈玫瑰紅的液體緩緩倒入杯中,一瞬間,馥鬱清冷的玫瑰香氣飄入鼻翼,帶著清冽的果香。
蘇安心不在焉拿著逗魚棒在魚缸裡逗弄著小肥魚,思量著自己那一杯倒的酒量,能否撐過去。
她可不想在他麵前再次失態。
而且,其實此時此刻,她也沒有那麼想喝酒了。
所有的低落情緒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煙消雲散了。
更何況,他還特意帶她來這麼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
周易隻倒了一小半杯都不到,遞給她,而後在對麵的弧形沙發坐下,修長手指懶懶搭在扶手邊緣,嗓音溫潤。
“嘗嘗,勃艮第小玫瑰,我姐囤著應付酒局的,說是女孩子千杯不醉。”
蘇安端著酒杯,那晶瑩透亮的琥珀色,誘人的很。
她小抿了一口,口感更像果酒,一股玫瑰花的香氣在口腔肆意蔓延,度數應該也不高,很少女的一款紅酒。
讓人忍不住一飲再飲。
“怎麼樣?”周易問她。
蘇安溫溫靜靜說了聲“很不錯”,捏著酒杯有些遲疑。
“喝這個酒……也不能開車吧?”
周易將紅酒放回醒酒器裡,唇邊浮現一絲慵然的淺笑。
“放心喝吧,晚點我送你。”
蘇安兩頰一熱,懵懵抬眸:“你……不忙嗎?”
周易:“電影剛殺青,最近放假中。”
“哦。”在他熱切的注視下,蘇安緩緩又抿了一口。
周易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雖說有一麵玻璃牆遮擋,但畢竟是半開放式,還是有一股寒風不知從何處湧進。
蘇安嬌小的身子陷在柔軟的沙發裡,淺淺蜷著,端著紅酒欲飲又止。
周易輕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
動手脫了身上的外套,然後摸出手機,起身。
“我去後麵處理些事情,你隨意。”
他將衣服丟到她腿上,而後舉著手機,指了指身後的屏風。
蘇安腿上一沉,暖意襲身,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抱著衣服,仰眸看他,啊了一聲,“好。”
臉頰情不自禁滾燙起來,直到他轉身離開,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一屏之隔,雖然還是在同一個密閉空間,但是沒了周易時不時的注視,蘇安顯然放鬆了許多。
望著玻璃牆外的星空夜景,愜意喝著紅酒,品嘗點心。
放空腦袋。
很久沒有這樣,一個人獨處。
也不算是獨處。
一步之遙的屏風後麵,隱約可見男人清修的身影,微微垂著頭,極低的遊戲聲音,還有男人衣服摩挲的輕微聲響。
他就這樣靜靜陪伴著她。
這一幕,讓蘇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高二那年冬天,他也這樣陪伴過她。
那是和蘇慶國鬨得最僵的時候,蘇慶國要將她送到國外留學,而她隻想回到母親身邊。
頹廢了一年多,成績驟降,人也變得叛逆,正值蘇慶國新添麟兒,看她也是哪哪都不順眼,那女人枕邊一口風,蘇慶國終於答應把她的撫養權還給母親,讀完高二上學期便讓她回阮江。
蘇安既開心,又失落。
海城中學的最後一周,她過的很煎熬。
那時周槐南已進入高三。
海城中學作為全省最好的中學,占地麵積也是最大的,高中部除了高一高二在一棟H樓,整個高三年級是獨棟,隱藏在校園最裡端。
而且由於高三的老師總愛拖堂,所以那個時候,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周槐南偶遇了。
也許這一彆,就是永遠。
她甚至等不到他高考那一天。
蘇安心中有個小人,開始慫恿她去高三部,碰一碰運氣。
隻是她始終沒有哪個膽。
況且,馬上要高考了,她不能去打擾他。
直到最後一個周末,喬染十七歲生日。
小喬公主邀請了一堆朋友去KTV唱歌,蘇安自然也在其中。
隻是她與喬染那些狐朋狗友還是有些區彆,清清冷冷坐在其中,總顯得格格不入。
喬染說,她就是一隻披了狼皮的羊,如今卸下偽裝的麵具,也終於不用她們廝混了。
蘇安知道她說的是氣話,氣她執意離開,氣她毫無留戀,氣她沒有將她當做真正的好朋友。
當時兩個年少的女孩,都心高氣傲,一個不肯坦白,一個不肯服軟。
女孩子的情誼,總是會有莫名情緒作祟。
後來,喬染總說,十七歲是她過的最難過的生日。
因為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從她的生日會上落寞離開,卻不想上前挽留一句。
走出包廂的蘇安也很難過。
她低著頭在昏暗又錯綜複雜的過道裡盲目前行,仿佛被困於迷宮中,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就如她的人生,怎麼選擇都是錯。
到最後,她乾脆不走了,找了一個靠著玻璃窗的沙發坐下,伏在吧台上,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那時的蘇安想,海城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冷漠城市。
就連最後一個朋友都不願意留給她!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宣泄完心中的難過和不滿,起身想要離開。
“周槐南,你怎麼又跑這裡了?歌還唱不唱了?”
身後傳來一個調侃的男聲,兩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往右邊走去。
蘇安早在聽到那個名字時,便偏頭看了過去,隻見一個半人高的綠植後,不知何時坐了一個人。
僅僅半個側影,光影交錯間,隱隱可見少年棱角分明的輪廓。
那一刻,蘇安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眼前閃現過許多畫麵,樓梯間男生散漫的步伐,操場上男生朝氣的扣籃,林蔭道上男生乾淨修長的背影……
每一個場景都仿佛一幀電影畫麵,少年的身上鑲嵌了層層光暈。
看得多了,哪怕隻是半個後腦勺,蘇安也能輕而易舉認出。
“不唱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樣乾淨好聽,隻是聲線比之從前,低沉了許多。
蘇安猜想是不是高三壓力大的原因。
果然,一男生問道:“南哥,看你最近心事重重的,不會是患了高考恐懼症吧?”
另一人嚷嚷道:“恐懼個屁,我們海城一哥要是都恐懼,那彆人乾脆直接回家種紅薯得了!”
“你不懂,越在高位者壓力越大,預備狀元可不是這麼好當的。”
“不可能,我南哥定力天下第一,高考而已,還不是閉著眼寫答案的事!”
眼見這兩人越說越離譜,周槐南被他們煩得不行,不徐不疾晃了晃手機。
“你們吵得我頭疼,我打幾局遊戲就就進去。”
兩人見他是真的煩,便也不再多說,好賴說了幾句才離開。
這邊卡座原本就偏僻,挨著玻璃牆,是以沒有人。
此刻沒了兩隻嘰嘰喳喳的喜鵲,四周頓時悄無聲息,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與外麵的夜色一樣,寂靜落寞。
蘇安原本想要離開的腳,這下紋絲動不了,她腦袋趴在手臂上,偷看著綠植後麵男生的身影。
遊戲開局的背景音樂響起,一局又一局。
蘇安就這樣靜靜看著他玩了六局。
心情漸漸平靜。
直到喬染哭著喊著她的名字,跌跌撞撞跑過來……
那時她最後一次見到周槐南。
後來,她便去了阮江,也隻在夢裡見到他。
很多年後,蘇安每每回想起這件事,後悔萬分。
如果當時自己勇敢一些,上前哪怕喊一句“學長”,都不至於遺憾至今,兩人沒正式聊過兩句話,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這也隻是事後無意義的幻想罷了。
真要回到從前,她也不會上前打擾。
蘇安感覺的出,那個時候的周槐南,心情應該是真的不好。
他那樣的人,不太像會在遊戲裡把人趕儘殺絕的性格,那晚霸氣側漏、大殺四方的“killing spree!”“godlike!”“legendary!”“victory!”至今還在耳邊縈繞。
以至於十年之後,他再次坐在她身邊,聽到五殺的聲音她都覺得溫潤儒雅。
蘇安再沒有心情看窗外的夜景,反正那萬家燈火也沒有等待她的歸宿。
反而是屏風後,是她思念至骨髓的人。
也唯有這樣的場景,她才可以再次肆無忌憚偷看他。
許是紅酒喝上頭了,她膽子漸大。
慵慵懶懶靠在沙發上,眼睛卻透過屏風鏤空小洞,緊緊盯著那道黑色身影,看的入神。
連什麼時候遊戲聲音戛然而止也沒發覺。
盈盈燈光,樹梢飄搖,風影綽約。
長溝流月。
蘇安看得久了,不知今夕何夕。
直至一陣突兀的鈴聲響起,她驚得直起身,放下酒杯,去桌上拿手機。
“班長……”
被甜酒浸潤過後的嗓子,音色溫溫糯糯,清冷中帶著甜美。
“舞會開始了嗎?”
張珩之問她在哪。
蘇安四周張望了一眼,不知該如何說,支吾了半晌。
這時,周易從屏風後走了過來,輕輕倚靠在屏風上,眉梢輕揚,垂著眼懶懶看向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雙黑亮如曜石的雙眸,隻一眼,便能將人的魂兒勾去。
他為何總是用這樣的眼神盯著她看?
蘇安臉頰微紅,大概是真的醉了,她情不自禁懵懵地看著他,直白認真,柔情繾綣。
電話那頭張珩之的聲音漸漸遠去,她的世界裡,隻有周槐南。
張了張嘴,她想喚他。
“周槐南學長,你好,我叫蘇安。”
然而還未開口,那邊張珩之還以為她迷路了,提高了聲音:“蘇安,你把定位發給我,我去接你。”
蘇安回過神,握著手機的手指一緊。
“班長,抱歉,我這邊有點遠,估計趕不過去了,就讓小嵐幫下忙吧,她比我會跳的。”
掛斷電話後,她人也清醒了些。
緩緩看向周易,聲音又恢複了之前的清冷。
“周先生,我該回去了。”
男人卻直直盯著她,一雙桃花眼微微上勾,神色似笑非笑。
“你還叫我周先生?”
蘇安:“……”
“怎麼,同樣是同學,你還分親疏有彆?”
同學……
空氣徒然寂靜下來。
男人神色淺淡,隻是眸中的逼迫之意不容忽視。
蘇安頓了很久很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那我……叫你什麼?”
周易直起身,上前跨了兩步,與她靠得近了些。
高大身軀微微彎了彎。
頃刻間,女孩身上果酒味濃鬱,糅合著他身上沉雅的烏木香杉氣息,無端惹人起了幾分醉意。
“周槐南。”
“或者,學長?”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