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將周易從夢中驚醒。
他靠在病床邊,握著蘇安的手靠了一個小時,看到來電名字的那一刻, 愣了半晌,按了接通。
“喂?安安?怎麼了?”
電話那頭, 傳來張珩之沉重的聲音,語氣焦急擔憂。
周易看了一眼還在昏迷的蘇安, 眸色沉暗:“她現在在休息, 不方便接電話。”
張珩之似乎鬆了一口氣,下意識道:“沒事就好, 她昨晚打了我那麼多電話,我剛看到,以為……”
默了默, 他又道:“那麻煩這位先生,等安安醒來, 再讓她回我一個電話。”
周易淡淡回了一句:“嗯。”
掛了電話, 他低眸望著睡夢中, 臉上依舊掛著淚痕的蘇安,張珩之那句“她昨晚打了我那麼多電話”就像一把利刃, 狠狠割在他心口。
他想,如果這次的經曆拍成電影的話,大概最大的反轉就是這一刻吧。
昨天下午四點,他隨著六輛大卡車物資隊伍進入資縣,崎嶇的山路和隨時來臨的餘震,讓這場救援異常艱難,充滿了不確定因素。
開車的司機老張一路與他閒談,說起自己的女兒正在上初中, 也是他的粉絲時,黢黑的眼角不禁老淚縱橫。
“出發的時候,我閨女哭得不行,我知道她害怕再也見不到爸爸,但是這個時候,如果大家都畏畏縮縮的話,那些處於水深火熱的孩子們,豈不是更加絕望,我們小老百姓沒有辦法像大明星那樣捐很多錢,能幫你們把物資運送過去,就感覺自己很榮幸。”
周易讚歎他:“你們是真正的英雄,回到家,孩子也會以你們為榮,所有人都會記得你們的付出的。”
老張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沒想到電視裡的大明星,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聊了一路也熟稔了一些,便問:“你來這裡,是不是因為這裡有家人在?”
周易掀了掀眼眸,想起那個清瘦柔軟的身影,扯了扯嘴角,疑惑他怎麼會知道。
老張嗬嗬笑道:“我這天都在運送物資,見過很多誌願者,有組織派遣的,也有民間自發組織的,甚至私人熱血腸從外地趕來的,都有。但像你這樣的大明星,親自到場的,並不多,而且我閨女有跟我說,你第一時間就給災區捐款一千萬,還不包括這六輛物資,你是真正在做善事的好人啊,但是這裡還這麼危險,你還要親自過來,且毫不畏懼,一定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人讓你牽掛著吧。”
周易不禁淺淺一笑:“嗯,很重要的人。”
一個他想起了,就會覺得此生足矣的人。
而後視線透向車窗外,掠過腳下傷痕累累的山脈,與上次他來時的壯麗巍峨完全不一樣。
這場7級地震給這片土地幾乎帶來了毀滅性的洗禮,天災無情,但好在,有無數令人敬畏的英雄,正在全力奔赴災區,儘最大的力量搶救。
而他離心愛的人,也越來越近。
哪怕前方充滿危險,但能與她並肩而戰,周易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許是為了緩解這沉重的氣氛,老張哼起了小曲兒,是最近網上特彆火的《孤勇者》,男女老少都會哼上兩句,倒是挺應景的。
“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愛你對峙過絕望……”
周易緩緩閉上眼,想起了那個躲在車裡哭泣的小身影,他想,她現在一定很需要他的擁抱。
蘇安,彆怕。
忽然,一陣劇烈的抖動傳來,整個車身一顫,周易猛然睜開眼。
是餘震來了!
老張下一句歌詞還沒想出來,就被山側突然傾瀉而下的泥石流嚇得魂飛魄散,好在他這條道走了十幾年,經驗豐富,一個油門急速衝了過去,躲了過去,後麵跟著的卡車及時刹車,隻有老張這輛車穿了過去。
兩人正想鬆一口氣,卻不料前麵突然一塊巨岩橫攔路中央,老張緊急踩刹車,卻已經來不及,車子依舊撞上巨岩,不輕不重,但力量足以讓車子一個側身翻,半倒在路邊。
周易一側身子狠狠撞在車身,臂膀仿佛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然後是腦子一陣眩暈,在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腦中閃過剛剛的懸崖。
感歎這場事故沒有發生在那段懸崖的路上。
勉強恢複意識後,他看著一旁趴在方向盤上的老張,有血跡從他額頭流下,急忙喊了一聲:“老張?”
老張緩緩睜開眼,衝著他咧嘴笑:“沒事沒事,就腦瓜子嗡嗡響了一下,我緩緩……”
周易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人迅速從車上爬了下來,看了眼前方被擋去的路,老張無奈道:“離學校不遠了,我喊人過來清理道路,不過現在天快黑了,今晚估計搞不定,隻能在這裡露宿了,我去後麵叫一下其他的師傅。”
老張顧不得額頭上流血的傷口,揉了揉胳膊,剛剛好像被磕麻了。
周易皺了皺眉,目光看向前方昏暗蜿蜒的山路,轉身詢問老張:“過去資縣中學還要多久?我是說走路。”
老張愣了片刻:“開車都至少要四十分鐘,走路的話,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麵走,估計要個多小時,你是想……”
周易點了點頭,去車上拿了自己的背包,聲音淡淡。
“我擔心她害怕,想儘快找到她。”
尤其是剛剛體驗過生死一瞬,他現在隻想見到蘇安,一刻都不想耽擱了。
老張張了張嘴,明白他的心情:“我開車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想第一時間趕回家。”
他從自己車上拿了一個戶外應急照明燈,還有一些吃的喝的給周易,拍了拍他肩膀:“小夥子,加油,也要注意安全!”
周易握了握老張的手,臉上表情淡然無畏,好像前方有個人在等他,這條路也就沒那麼可怕了。
個小時的摸黑攀爬,他翻山越嶺,借星光探路,聽蟲鳴走獸,黑夜籠罩著寂靜的大山,四周無人,卻又仿佛身後跟了無數的人影,他雖心存敬畏,卻也覺得這種災難過後的夜晚,有些磨人。
周易拿出手機,戴上耳塞,播放著自己喜歡的歌曲,腦海中回想那晚在漫雲閣的沉淪旖旎,一遍遍在心中默念蘇安的名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驅散所有的恐懼,
他以為,就這樣不惜一切千裡迢迢趕來,會給她一個巨大驚喜。
卻未曾想,她需要的,或許不是他。
仔細想來,自漫雲閣那一晚之後,蘇安對他的疏離和冷漠便有跡可循。
除了第二天那個電話,之後再無聯係。
可就連那樣一個簡短匆忙的電話,他都可以聽出她的敷衍和冷淡,之後他無數個電話和信息都仿佛石沉大海。
隻是他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自以為一切都情有可原。
他以為她這邊信號不好,或者她忙著手術無暇顧及。
他以為她難過絕望,應該是想他陪在身邊的。
但也許就像她之前所言,她已經開始了新的人生,有了新喜歡的人,是他一直以為,她喜歡自己十年,就該永遠隻喜歡他。
在這樣痛苦絕望的環境,她能想到的,隻有那個張珩之。
原來,她真的可以將他忘了。
周易在心裡默默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忽覺自己這一路的堅持有些可笑,終是他來遲了十年。
不怪她。
*
睡夢中,蘇安喊了一聲“小嵐!”,猛然驚醒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