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站在不遠處看著前邊那副景象:二皇子一臉驕傲地抓著哥哥太子的手, 高高地舉了起來,太子沒有掙紮,正側頭去看弟弟, 明明臉上都是羞恥,卻還是一臉無奈地任由弟弟高舉自己的手,這未嘗不是一種縱容與寵愛。
這幅場景,就好似是擂台賽上, 小太子打拳打贏了,被裁判拽著手, 舉得高高, 正榮耀地接受全場的掌聲一樣。
這兩個小娃娃的臉, 又嫩又白,五官漂亮,配上如此搞怪的動作,湛兮看著當真是覺得格外賞心悅目。
此刻的湛兮是恨不得自己有照相機,當場就給他們兄弟兩的模樣給拍下來。
他那叫一個恨呐,早知道這次出門就把崔恪這個人形照相機給帶上的。昨天譚勇上門, 其實剛好讓他回去通知崔恪一聲,結果湛兮當時聽譚勇提了一嘴崔恪最近忙著行卷, 為接下來的科考做準備,他就給忘了。
這個世界上總是存在很多玄乎其玄的事情,就比如此刻, 湛兮正懊惱沒帶上崔恪牌人肉照相機呢,他一轉眼, 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瘦高身影正背著畫卷往這邊走來……哦豁!?
湛兮扭頭去找那些“家丁”,想著派個人過去把崔恪給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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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湛兮扭頭吩咐“家丁”的一會兒功夫,另一邊的劇情就似乎開啟了倍速模式——
那個小姑娘看著眼前這兩個比她還要矮半個頭不說, 身體都比她要瘦要薄的男孩,發出了不屑的大笑。
“這就是你哥哥?你哥哥連我哥哥一根手指頭都打不過!”她得意洋洋地說。
二皇子急了,麵紅耳赤地反駁:“你胡說!我大哥可厲害了!是你哥哥打不過我大哥的一根——腳指頭!”
是的,雖然平日裡二皇子最愛和自家小舅舅貼貼,但是小太子在他心中的形象還是十分高大與美好的。
在二皇子看來,他大哥雖然煩人是煩人了點,討厭也是討厭了點,但是他大哥很聰明,上課的時候先生講的東西,太子能一下子就明白,而且太子對他很好,他喜歡吃的菜,太子都會讓給他吃,雖然有些菜大哥不許他多吃……但是,總而言之,他大哥也是很厲害的!
那小姑娘上上下下地將小太子打量了一遍,越發地不屑了,鼻孔裡發出了一聲“哼”,埋汰道:“就你哥哥這個矮冬瓜也想和我哥哥打?你們兩個腰加起來都沒我哥哥大腿粗,還敢跟我搶糖畫,真是笑死人了!”
這話將二皇子氣得滿臉通紅,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他太著急了,一下子就感覺腦子一片空白,老半天想不出來有什麼話能夠非常霸氣地懟回去。
這也不能怪二皇子,他年紀小,又沒有相關經驗,在皇宮中平日裡都是和太子吵架,太子讓沒讓著他不好說,但反正兩人吵來吵去都是一些車軲轆話兒來回轉,沒多大的含金量,如今遇上了市井裡長大的姑娘,人家張口閉口就是犀利的嘲諷和比喻,他沒見過這陣仗,他接不上啊。
眼看著二皇子急得眼眶都紅了,就差掉眼淚了,那小姑娘反而更得意了,盛氣淩人地甩著手上那龍鳳呈祥的糖畫發出一陣嘲笑:“喲喲喲,這是要哭了啊?”
好像是故意想要欺負人看到彆人哭的樣子似的,她隨手將那一塊二皇子蹲著等,等到腳都快要麻了的龍鳳呈祥的糖畫丟地上了,傲慢地說:“丟掉也不給你!”
二皇子眼巴巴地看著那塊糖畫,視線隨著它在空中的弧度而移動,最後看到它“啪嚓”一下掉地上,碎得稀巴爛,他委屈地抿了抿唇,又用力地咬了咬牙,但是最後還是一下子就沒能憋住——“哇”地一下爆哭出聲。
太子一見他哭,立刻就怒了,把弟弟拉到自己身後,冷著臉嗬斥道:“你欺人太甚!”
二皇子的哭聲讓湛兮猛地回頭,看清楚了那邊的情況之後,湛兮皺著眉往前走去,就在這時一道恍如雷鳴一樣震天響的男聲乍然出現——
“就是欺負你們怎麼了,哪裡來的小子敢跟我妹妹搶東西,信不信老子讓你們出不了西市!”
這是一個九尺大漢,他魁梧的身子橫衝直撞地向那兩個天底下最金貴的孩子走去,中途越過了湛兮,若不是偽裝成家丁的神策軍伸出手臂阻擋,湛兮估計也成了被他撞翻的路人之一。
湛兮漠然地看著那壯漢堪比公牛一般壯碩的背影:好霸道,好囂張,好蠻橫——好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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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糖畫的小商販似乎確實認得此人,此時臉上已經有了驚恐之色,但他還是咬著牙、臉上堆著笑,迎了上去,試圖要說些好話莫要傷了孩子。
但小商販他話都沒說出來,這壯漢就粗暴地將他揮開了:“滾開!沒眼珠子的東西!”
瘦弱的小商販被一把砸在了地上,慘叫一聲後,老半天都爬不起來。
那壯漢走到了眼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二皇子和太子兩個不到他腰部高的孩子。二皇子正躲在太子的背後抽抽噎噎,抬頭看到了這個堪比“巨人”的存在,頓時愣住了,然後發出了一聲驚歎的——
“哇!!!”
太子:“……”這都什麼時候了我的好弟弟,你快彆哇了!
太子的心情不太美妙,當然,他不是畏懼這人真的能傷害到他和弟弟,他是心煩遇到了這樣的破事,屆時恐怕要見血,見血不吉利不說……於菟軟磨硬泡好不容易讓阿耶鬆口帶他們出來,他們都沒玩儘興,恐怕就要中途就敗興而歸了。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神策軍一旦動起手來,事情就鬨大了,日後阿耶恐怕都不會允許他們兄弟兩出宮玩兒了。
太子在這裡擔憂日後,二皇子卻扒拉在他大哥的背上,下巴努力搭在他大哥肩膀上,然後在他大哥耳邊小聲逼逼:“她哥哥真的好大隻啊,怎麼辦,我現在也覺得大哥你可能打不贏了。”
太子:“……”好弟弟,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們帶那麼多人出來,到頭來還要身為太子的我親自動手?難道你以為這隻是單純的“拚哥”嗎?
二皇子還在碎碎念:“好大隻哦,怎麼辦?真的好大隻哦,原來我們兩的腰加起來,真的沒有他大腿粗,他好像那些書上寫的大黑熊哦!”
太子沉默了一下,認同地點了點頭:“……確實像。”不隻是長相像,言行舉止也像一頭未開化的畜生似的野蠻粗魯。
沒人在意這兄弟兩的竊竊私語,無論是已然手按刀柄上的神策軍,還是默默在走過來的路上隨手抽了一把未使用過的糖畫竹簽的湛兮。
那小姑娘見最大的靠山來了,更加得意了,抱著壯漢的大腿,不懷好意地衝二皇子和太子怪笑:“怕了吧!知道我哥哥威武了吧!哥哥,你快教訓他們一頓,然後把他們抓來給我當小馬騎,他們臉生得好看啊。”
滿臉橫肉的壯漢聽完了妹妹的要求,伸手就要去拎起擋在前麵的太子,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眾人隻見旁側似有一道紅色與金色的身影原地消失,而後似乎是眼花了一般,再定眼一看,就發現那位孟虎堂的二堂主,轟然倒塌,龐大的身子濺起了一灘塵土。
湛兮含笑將多餘的竹簽隨手丟掉,旋身回到原位之時,狀若無意地按住了一個猿臂蜂腰的“家丁”的手,將他已經出鞘兩寸的大刀,按在了原地,不讓再出鞘一寸。
“小事而已,不要動刀動槍的,多嚇人啊,他們兩個還沒有玩夠呢。”湛兮笑眯眯地和這位左神策軍的統軍大人對視,對方深邃的虎目緊緊地盯著湛兮,最後,任由著湛兮將他的刀按了回去。
明麵上的神策軍都沒動手,隱藏在陰暗中的不良人見狀,自然是紛紛收起了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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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有條不紊地妥善處理後續:“派個人把這為非作歹、橫行霸道的惡霸拖到京兆府去,周圍的小商販定然深受其害已久,如今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們都到官府去做個證兒,今日不做生意的損失,算小爺的。”
湛兮與那些戰戰兢兢的小商販對視,發現他們眼中雖然有著欣喜和希望,卻又還有一些惶恐不安,似乎害怕湛兮會壓不住孟虎堂的二堂主一樣。
他們就像是一群安分守己的、無害的雞鴨,忍受欺淩已久,在抓到反抗的一絲希望時,還會有些沒底氣的驚恐。
湛兮倏地笑了:“不必怕,京都一百零八坊,就沒有小爺壓不住的地頭蛇!都去吧!”
“她太吵了,堵了嘴拖走,一塊兒送給京兆尹。”湛兮指了指那個像是發瘋一樣的小女孩,她正哭得撕心裂肺的,要上前手撕了湛兮,但是被一個神策軍隨手就抓小雞了一樣逮住了。
“另外,告訴京兆尹一聲,孟‘虎’堂這個名字,我很不喜歡,不是誰都能自稱‘虎’的,你們覺得呢?”
湛兮沒理這些人的深思,又邀請熱情圍觀群眾:“這畫糖畫的小商販也是無辜,如今受傷,我等本應送去醫館,但我們初來乍到不太熟悉此地,且又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去處理,不知可有熱心群眾願意將他送去醫館?莫擔憂銀錢,讓大夫儘管開藥,藥錢我們付。”
吃瓜群眾中總是存在那麼幾個熱心市民的,很快就有人扛起了糖畫小商販,準備送醫館去,湛兮示意了一下,讓人給那幾個出人出力的熱情市民五兩銀子——好心辦好事,就得給人家好的報答,如此才是引導大家向善的最有力手段。
二皇子蹲在那個已經七竅流血、麵容可怖的孟虎堂二堂主麵前,他眼力不足,沒能瞧見小舅舅怎麼動手的,一回神就發現這頭“大黑熊”頭上臉上脖子上都被他家小舅舅紮了竹簽,然後他就轟然倒下了,跟死了似的沒個反應。
現在二皇子在研究小舅舅是怎麼辦到的,他還伸手去拽那些竹簽,嘗試著拔||出|來。
神策軍去拖人的時候,二皇子還不肯放,嘴裡說著:“等等,再等等,我可以的!我快拔||出|來了!我不相信小舅舅的力氣比我大那麼多!”
最後二皇子還是沒能繼續研究下去,因為他被湛兮拎走了,留在原地的太子平靜地打量了一下亂糟糟的周圍。
他低頭,看到了方才湛兮隨手丟掉的竹簽,發現這竹簽的頂端並沒有削尖銳。也是,畢竟隻是用來黏糖畫方便拿,不是紮糖葫蘆,確實不需要頂端尖銳……
可是,曹國舅用著不尖銳的竹簽,刺入人的頭頂足足有三寸!
這是力氣大就能辦到的嗎?太子皺緊了眉頭。
和太子一樣震驚的,是這一次國舅爺和兩位皇子出遊安全的總負責人——左神策軍的統軍萬子北。
萬統軍的眼神,依次從這條屍……是的,這已經是一條屍體了!
他的眼神依次落在屍體頭部上的每一根竹簽上,震驚越越來越深:百會穴、神庭穴、太陽穴、耳門穴、睛明穴、人中穴、啞門穴、風池穴、人迎穴……
九根竹簽,無一不是精準地落在了人的死穴上!
而人體的頭部隻有九個死穴,曹小國舅那是一個都沒放過!
他這是動手的時候,就沒想讓人活下去啊。
這哪裡是力氣大不大的問題,萬子北萬統軍的看湛兮背影的眼神,已經帶上了驚駭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