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比起來,被一劍捅死的二皇子反而是死得好看一些的。
可惡!到了那種關鍵的時刻,都要嘎嘎亂殺了,小太子居然依然是偏心偏到胳肢窩了的嗎!?居然這樣差彆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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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晴空萬裡無雲。
管家安排了裝潢典雅的會客廳,邀請許氏父子上門來,石青竹和丁大花已經等候在此處了,她們很是緊張,好在有一旁的田姑姑溫聲寬慰,讓她們好受了一些。
張養德是跟著許氏父子一塊兒到的將軍府的,但他沒有跟著許氏父子進去,見證八方聽雨樓的使命完成的場景,然而是向管家作揖,說要求見國舅爺。
張養德過來的時候,湛兮正忙裡偷閒,懶洋洋地癱在一張精美的搖椅上。
搖椅正擺放在梨花樹下,偶爾有些許葉子被風吹得落在他頭發、胸口、腹部上,他也不拂去,任由落葉與日光一同隨意灑落在他身上。
湛兮也不是沒有動彈,他手裡拎著一個細長的竹枝,竹枝末端用細細的魚線綁著玲玲當當響的小鈴鐺,他就拿著這玩意兒在左一下、右一下地逗著一隻壯碩無比的小狸奴玩。
“你怎麼突然要見我?”湛兮問。
張養德憂傷地說:“國舅爺,您的事情,小人也不敢過問,那崔恪能為您辦事也是他的榮幸,隻是……若您隻是需要個畫技不錯的人替自己乾活的話,那我能為您多請幾位畫師麼?還請國舅爺恕罪,實在是那崔恪和我家走六禮,隻走了納彩後就沒動靜了!”
他這一番話,反應過來就是——我能不能多請幾個打工人分擔一下我未來女婿的工作,您這個大資本家再這樣壓榨下去,我女兒和我女婿啥時候才能結婚呢!?
湛兮麵帶微笑,和顏悅色:“……可以。”
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彆人還能幫我加快工程進度,我又不用出錢請畫師,完美!
張養德千恩萬謝地準備撤退。
“等等!”湛兮挽留。
張養德回頭看來:“國舅爺還有何吩咐?”
“有能力的話,還可以‘多’請幾個畫師。”湛兮含蓄婉轉地說,特意咬重了“多”字。
瞬間理解其意的張養德:“……”你真的缺那幾兩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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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會客廳內。
石青竹以為自己和許氏父子的見麵,會非常的尷尬,畢竟她雖然已經從夫人和小少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以及阿娘的親人從未放棄過她,但人的感情畢竟是相處出來的,她自詡和許氏父子毫無感情,見了麵,怕是隻有局促與尷尬。
可是當許俊俠抬步進來,看清石青竹緩緩轉過來的臉的那一刹那,就淚如泉湧了。
石青竹看著這位麵容和藹的中年男人望著自己大哭的模樣,原先是有些呆滯的,可是等她反應過來,卻發現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麵。
原來……情緒是可以感染的。
“孩子……孩子你快過來讓舅舅瞧瞧你。”許俊俠紅著眼睛,顫顫巍巍地向石青竹伸手。
“……舅舅!”原來喊出來也沒有那麼難。
幾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又向丁大花問及舊事,丁大花將知道的都說了。
許俊俠傷心至極:“我們不是南邊廣府人,隻是那時廣府一帶的棉花風靡諸郡,黎族彈棉花的技藝又四海聞名,所以才特意叫人從那邊打造的衣物……”
丁大花抹著眼淚說:“仙芝說過,她養父,那個那老郎中,起先是到附近打聽她是不是周圍走丟的孩子,一無所獲。後來聽人說有一隊非法買賣人口的拐子,曾經打這兒路過,這孩子可能是生了病,荒郊野嶺的也賣不出去,眼看著活不成了,這才隨意丟了。”
丁大花越說越難難過:“人家猜著說,一定是她出身很好,穿得好,才被扒光了衣服,隻留了件普普通通的裡衣,頭上手上脖子上,那是一件首飾都沒有……原先沒有絲毫的線索,一直到老郎中發現這裡衣的工藝不常見,他夫人又發現衣襟內裡繡著一隻小小的青竹。”
聽到此處,許俊俠更是愴地呼天,許越抱著父親怎麼安慰都無法,隻能幫著父親掏出了他臨出門前,小心翼翼塞進衣襟裡的東西——
許俊俠悲痛得厲害,手抖,沒能拿穩那些東西,它們輕飄飄地撒了一地。
石青竹便看見無數個和自己長相格外相似的小女孩,定格在了這數不儘數的老舊的、薄薄的紙張中。
畫像裡的人,她七八歲,上著短襦,下著石榴色的襦裙,佩霞色披帛,頭戴金玉釵,脖係黃金紅寶石珠串,耳墜金絲纏東珠耳環,臂箍鑲金白玉臂釧,腕掛鎏金嵌綠寶石手鐲……她明眸燦爛,華麗富貴。
石青竹怔怔地看著這一地的畫像,畫像裡的女孩,從七八歲的模樣,畫到了十七八歲的模樣,又畫到了二十幾歲的模樣,甚至畫到了十幾歲的模樣……
可是這畫像裡的人啊,她無一不是珠光寶氣,曄曄照人,她與石青竹從養母丁大花口中聽得的那個一生顛沛流離、受儘苦難的女子並無任何相似之處啊!
許俊俠顧不得去管那畫像,直愣愣地看著丁大花翻給他看那舊裡衣衣襟處,已然有些褪色的手繡青竹。
“這是我伯母當年親手所繡啊!”許俊俠悲痛地叫出聲來,大力捶著胸口,哀哀欲絕。
石青竹已然哭得說不出話來,隻攔著許俊俠,許越淚流不止地向石青竹她們低聲解釋:“這是當年伯祖母親手為你阿娘所繡的青竹,說是待到她及笄時,取名便為竹。”
許越也是聽來的,哪裡有父親知道的清楚?許俊俠流著眼淚說:“伯母那時候是隨手繡的青竹子,你阿娘當時很是喜歡,央著要把所有的衣服都在角落裡繡一棵青竹,我也在那裡,我還要和她爭,說是堂妹的衣服都要繡青竹的話,我的衣服就都要繡上寒梅!不然可就不公平了!伯母笑盈盈地答應了我……”
“那……那外祖母他們呢?”石青竹流著眼淚呆呆地問。
許俊俠想回答她的,可是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喉嚨裡全是壓抑不住的哽咽。
許越沉痛地用力閉了閉眼,替父親答道:“早在你阿娘走丟後,伯祖母就整日以淚洗麵,憂思成疾,第四年,她撐不住鬱鬱而終了……”
“伯祖父一直在找你們,這幾十年來,他接到什麼消息便往那兒去,但是他太苦了,失了女兒又失了妻子,多年來風雨裡奔波不止……八年前,他也去了。”
許俊俠緊緊地握著石青竹的手,以一種悲痛到能令人靈魂發苦的眼神深深地注視著她:“孩子,你外祖父他臨終前,還在哀痛未能找到你阿娘,他去後,淚水依然在往下淌,雙目久久不合。”
說到最後,許俊俠的聲音已經被痛哭吞沒。
石青竹隻覺得天旋地轉。
她以為自己會回到一個熱情而完整的家,可是迎接她的卻隻剩下了支離破碎。
她阿娘到死都沒能記起來自己的過去,而她外祖父母至死也未能找到自己走丟的女兒……人間是煉獄啊!他們會在陰間團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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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姑姑是一個人回來的,回來的時候,眼睛都還是紅腫的。
湛兮瞧著她的模樣,就知道現場的情況,古往今來,人販子最是可恨,令無數家庭支離破碎,令無數父母親人哀哀欲絕……
如今的大雍朝還好,逮到他們就以極刑處死,要擱在後世,那就當是上蒼給為人父母者與正常普羅大眾的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驗吧!
“許氏父子的情緒過於悲痛,奴婢覺著……”田姑姑猶豫著措辭。
湛兮擺了擺手:“我知道了,沒事,等他們平複平複,過幾日再見他們也可以。”
“那夫人那邊?”田姑姑在詢問湛兮的意思,畢竟這事兒劉氏一開始就介入了,按照常理,結果也應該彙報給她才對。
湛兮沉默了一下:“你且斟酌好,與容嬤嬤言簡意賅地說上幾句便是了,不要令她因此事,想起大哥……”
“奴婢明白了。”田姑姑於是退下。
郭小福剛進威遠將軍府,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將軍府今日的氣氛似乎有點兒不同尋常,空氣裡怎麼有種沉重的感覺?
他一路走來,留心觀察,發現好些個丫鬟小廝怎麼都好像痛哭了一場似的?
郭小福什麼都不敢問,見湛兮態度如常,自己也就笑容如常地問:“國舅爺您叫奴才出宮來,可是奴才有什麼能替您分憂的?”
“你幫我運點東西到萬春閣那塊空地上,此事交給彆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交給你,我才能放心,故而隻好向姐夫點了你的名了。”湛兮說。
聽聞有如此重要的事情,郭小福瞬間嚴肅:“敢問國舅爺,這要運的是何東西?”
“一些大型‘玩具’罷了,你主要是要瞞過太子和大蟲兒那兩個孩子,知道了嗎?”
幾乎要以為自己是要運軍|火的郭小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