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不過是一個簡單至極的擁抱罷了, 太子覺得自己像是在這寒冬臘月的冰天雪地, 撲入了春風的垂憐中,春風柔和而溫暖,卻又有著最能直擊人心的力量。
湛兮恍若是抱住了一團來自天上的,柔軟的雲朵, 雲朵它輕飄飄的、軟綿綿的, 可愛極了,他於是含笑揉了揉這朵雲朵的頭。
“沒病你也來了啊!”二皇子離開了他太外公謝靈雲的懷抱, 笑嘻嘻地去拉上官無病的手,睜著一雙閃亮的大眼睛, 極其興奮地問道,“沒病你也知道我們今天的終極計劃是什麼嗎?你是不是為這個來的!?”
上官無病嘿嘿一笑, 說道:“說是也是,但不能說全是,我主要還是想要和你們一起玩啦。至於什麼‘終極計劃’……那有什麼?不就是到時候要去看一看某個據說少年時生得與如今的我不分伯仲、一般清俊美麗的過街老鼠究竟是何模樣嗎?”
“不是小爺吹,小爺實事求是地說,有我專美在前,你們實在不必對那人的樣貌抱有太多的期待~畢竟我如斯美麗, 看過我的模樣再去看旁人, 你們會很容易失望的!”
上官無病說著,極為自戀地努著嘴巴往上吹了一口氣,讓那些因太短而綁不到頭頂的劉海鬢發都隨著這口氣飄忽了起來。
你彆說, 這廝自戀是真的自戀, 但臉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沒病小朋友的這種好看,到了什麼程度呢?就是他哪怕做出自戀又欠扁神態,他的美麗也依然出塵,沒有一絲油膩不說, 還有一種小孩兒特有的靈性和狡黠與……純天然的可愛。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不被上官無病給逗笑的,哈哈聲交織成一片,空氣裡充滿著快活的氣息。
見大人都在不客氣地“嘲笑”自己,上官無病也不生氣,他覷了折可克一眼,有些不得勁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臉,縱使他這臉蛋嫩得像剛剛才剝了殼的雞蛋,上官無病也有些失落:“實話實說,我比較喜歡可可叔叔你這種臉,男人,就該像你這樣!如果可以的話,等我長大,咱兩交換臉吧!”
二皇子若有所思地轉移了視線,小眼神在折可克和湛兮和曹子爽的臉上反複掃描,最後恍然大悟,總結了自己的心得:“外公的臉太過威武剛毅,小舅舅的臉太過清雋俊美,還是可可叔叔的臉最好,既英俊,又堅毅,多一分太過,少一分不足,一切都恰到好處,我也很喜歡!可可叔叔,等我長大以後,我也和你換臉!”
折可克聞言,笑聲驟止,他呼吸都急促地一窒,接著就見他滿臉驚悚地蹬蹬後退,他那牛高馬大的身體瑟瑟發抖地往後躲,直接就縮在了曹子爽身後,然後大膽地發出抗拒的聲音:“不要不要,我可不要和你們換臉,你們兩個都太嫩了!”
眾人見狀,不禁放聲大笑,集體出遊的最佳狀態,大概便是應當如現下這般——舒適鬆弛,開心歡暢。
湛兮真的是要被這群活寶逗得樂到不行,他牽著小太子的手過去,讓他們幾個小孩彙合了。
小孩子們手拉手、頭抵頭地嘀嘀咕咕了一陣,中途還發出了壞心眼的嘿嘿嘿的怪笑聲,也不知道在交流一些他們各自獲得的信息,還是在發揮腦力地想出了什麼樣的鬼點子?
一旁的大人們看著他們那天真無邪的模樣,相互對視了一下,紛紛淺笑,各自或站著抱臂,或遙望月光,或欣賞燈火,不出聲地等著他們交流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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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之後,這三個小朋友終於將各自的信息都整合完畢了。
孩子的領頭羊——小太子上前來問湛兮:“曹國舅,我們今晚的計劃是什麼?是直接和江帥他們一塊兒蹲點等蛇出洞,老鼠入網嗎?”
“那當然不是了,”湛兮笑著搖了搖頭,“我們今天先去逛一逛廟會,一起玩各種小攤上的小遊戲,給你們都買到喜歡的花燈,然後還要去城樓腳下看打鐵花,最後我們還要去河邊放花燈許願呢,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我們就等上鐘鼓樓看煙火。”
湛兮這話說的,基本上就是要帶著他們幾個小的,將上元佳節要最熱鬨熱劇代表性的各項活動,全部都參與完畢。
太子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這很好,他們都很想這樣逛一圈,隻是這樣的話,他們哪裡有時間去圍觀江離抓小老鼠呢?
太子是這樣想的,藏不住話的二皇子就直接這樣問了出來:“雖然我是很想要不錯過任何一個遊戲,不錯過任何一種美食,要把該玩的都玩一下,該吃的都吃一口,但是元宵節每年都有,明年還是會有的,錯過了今年的活動,我們明年還能看。然而江離他抓老鼠可能就今年才有,明年就不會有了……”
最後,二皇子繃著小肉臉,深明大義地說:“所以——為了不留遺憾,小舅舅,我覺得我們可以把這一些活動往後推一推啦!”
“你呀你,還懂得權衡利弊了,小腦瓜子真聰明!”曹子爽忍不住大讚他外孫二皇子的聰明來了,誇完還是未散心中的喜愛,他忍不住插著二皇子的胳肢窩,把二皇子高高地舉了起來。
逗得二皇子晃著小腿,哈哈大笑。
謝靈雲撫著胡須,笑道:“小老虎呀,你都能想到的事情,你小舅舅怎麼會想不到呢?”
一旁的折可克也幫著說:“二殿下大可放心,你小舅舅早就與那不良人的副帥商量好了,屆時老鼠出洞,撲入天羅地網,他們便會放一個特殊的煙火,吸引我們及時過去看戲。”
“哎呀,這敢情好呀,”上官無病率先歡呼了起來,“這樣的話,既不妨礙我們玩,也不妨礙我們最後去看大戲了。”
商量完畢後,這老老少少的一大群人,便優哉遊哉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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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朝對假期從來都不吝嗇,在元宵節前後三天官方都是給放假的,元宵節最特殊的待遇不在於放假,而在於為了方便百姓們賞燈,官方取消了宵禁的限製,此舉稱為“放夜”。
放夜時,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無不趁著夜色,外出遊玩賞燈。這樣的後果就是,皇都內車水馬龍,車馬塞路,行人如織,人頭攢動,人潮洶湧。
這場麵,熱鬨非凡的同時,也令人頭疼。
不過小孩兒們不頭疼,因為他們受人照顧,而且他們看什麼都新鮮。
二皇子得償所願地騎在了曹子爽的脖子上,他抱著外公的頭,興奮不已地東張西望,人再多也擠不了他,甭提多開心了。
太子的“太子形象包袱”太重,他不好意思像弟弟那樣騎在長輩的脖子上,但他若是站地上,身量太矮,視線受阻妨礙他觀賞不說,還容易被人擠到,所以湛兮伸手把他抱起來的時候,他沒拒絕。
猶豫了一會兒,太子默默解開了偶像包袱,不動聲色地伸手勾住了湛兮的脖子,然後乖乖地坐在湛兮的臂膀上,東張西望。
湛兮對比了一下二皇子和太子的高度,不由得傷感地摸了摸太子的腦袋:“不行啊小太子,我這身量還是不夠,你等著,我叫個人過來。”
沒等太子拒絕,湛兮直接喊了一聲:“鐵牛!你過來!”
默默擠在人堆裡,泯然眾人的高鐵牛聞言,驚訝地看了過來,見湛兮是在叫他,他就不再拖延,大步流星地從人群中穿梭過來。
湛兮把懷裡的太子遞過去:“我把他交給你了,你且要保護好他。”
高鐵牛自然不會拒絕,以他的高度,光是讓太子坐在自己的臂膀上,就足以讓太子的視覺領略群眾們的人頭所遮擋不住的所有風光了。
太子猶豫了一下,他更喜歡湛兮抱著自己,但是正如湛兮所說的,他兩並起來也不太夠高,這是湛兮的決定,那他……
高鐵牛成功抱過了這位陌生的、天底下最金貴的小公子,他的臂膀堅硬如鐵,肌肉蓬勃,太子坐上去,好似坐在了穩穩當當的石墩子一樣。
似乎是被自己那“石墩子”的比喻逗笑了,太子沒忍住翹了翹嘴角。
湛兮當然捕捉到了他的笑容,衝他眨了眨眼睛:“怎麼樣?鐵牛他夠高夠穩吧?”
太子回頭看了高鐵牛一眼,未看清臉龐的模樣,就被他那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眸吸引住了,寒目似鷹。
太子蹙著眉頭打量了高鐵牛幾下,然後又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問湛兮:“曹國舅,他也是曹大將軍帶回來的將士麼?”
可是那一日封賞,孤看遍了所有的將士,卻未見過他這一張臉。
太子沒把這句話說出來,過目不忘地本領給他帶來了很多方便的同時,也會帶來一些困擾,他會顯得很多疑很敏感,這是無法避免的。
“他不是,不過他很快就會是阿耶手下的將領了。”湛兮含笑瞥了高鐵牛一眼,高鐵牛恭敬地垂下眼眸。
湛兮繼續說道:“他是表姐路上搭救回來的人,現在在府中做事,他天賦極強,阿耶很看好他,三日後阿耶啟程回北庭都護府,會把他也帶上。”
“哦,”太子回首又看了高鐵牛一眼,問道,“你叫什麼?”
“小的姓高,名叫鐵牛。”高鐵牛恭敬地回道。
“鐵牛聽著像是小名,你無大名麼?”神差鬼使的,太子脫口而出,“若是沒有,不如孤為你賜一個吧……”
太子說著,眼神掃過和二皇子玩得正開心的曹子爽,含笑站在一側的湛兮……
既然是將軍府的表姑娘所救,又得大將軍青睞,曹國舅還令他過來抱著自己,想必也是對其格外信賴的……此人無論日後有何等成就,今生都承恩於曹氏,既如此,他該一生一世都對曹氏感恩戴德、恭恭敬敬。
“日後,你就叫高敬恭吧。”太子最後說。
有那麼一刹那,湛兮似乎聽到了命運的齒輪輕輕被撥動了一下,它像是古老而破敗的機器一般卡頓地運作了起來,可這粗糙的運作中,又似乎包含著細微之處的千差萬彆。
太子說完,麵無表情地回首,垂眸不悲不喜地盯著高鐵牛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此人有鷹視之相,不為主流所接納,但既然曹氏不介意,他也就不多說什麼。
但若是有一日,此人當真應相術所斷……那他也不在意下手殺那麼一兩個不識好歹的該死之人!
高鐵牛為臂膀上這孩子高高在上的、漠然至極的眼神所攝,皺了皺眉,不由得斂眸去避開。
太子不再為難,扭過頭去衝湛兮翹了翹唇角,湛兮指著前邊揮舞著糖葫蘆的二皇子:“你要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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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無病在那邊央著折可克也把自己抱起來,好不容易磨到折可克把他抱起來後,上官無病驚訝地發現湛兮這邊離自己這兒有一點距離了。
“你們怎麼了?怎麼突然落後那麼多?”上官無病大聲地問。
湛兮回神,趕緊快步跟上,輕笑著回道:“沒什麼,隻是府中做事的人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睞,被賜名了。”
高鐵牛見狀,也識趣地趕緊跟上。
“哦,那你還不快謝恩?”上官無病轉向抱著太子的高鐵牛……哦不,現在應該叫高敬恭了。
高敬恭剛要動,太子就按住了他的手臂:“不必了,且跟上曹大將軍吧。曹國舅,孤也要那個糖葫蘆。”
“是二殿下手裡那一串嗎?哪個小販賣的,我也要!”上官無病開心大呼了起來,“可可叔叔我們快去買!”
折可克無奈極了:“上官家的小崽子你安分點,我可不是你的牛馬。”
“就今日元宵節,你帶我玩一下又有什麼關係嘛?我都放棄覬覦你的臉啦!大不了等你老了走不動的時候,我再背你去逛燈會,還給你咯!”
折可克氣結:“嘿!你才走不動呢!趙充國古稀之年仍平西羌之亂聽說過沒有?我等從戎之人,誌在千裡,老驥伏櫪,豈會有走不動的時候?彆等幾十年後,我老了,你卻走不動,還得我又背著你逛燈會!”
上官無病要被他氣死:“這怎麼可能!我家也世代從戎的,我身強力壯,到時候肯定是我背你!”
“不對,是我背你。”
“是我背你!”
“嘿!你這崽子,怎麼就是說不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