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你可否替我瞧瞧這個。”魚知樂的聲音,打算了聞獅醒的思路。
聞獅醒驚醒後,卻根本沒能將魚知樂的話給聽進去, 她臉色蒼白地看著湛兮一眼:“你,你是曹國舅?”
不是吧, 她的救命恩人很快就要像是曆史上那樣,被酷刑處死了!?
他其實不是那個下場淒慘的曹國舅吧?也許他隻是姓曹, 又剛好是個國舅?
那什麼……大雍朝還有沒有第一個姓曹的外戚啊?
對上聞獅醒那瞳孔地震的眼睛, 湛兮挑眉,疑問地看她, 似乎不理解她的疑問,而這態度,又恰恰是在肯定聞獅醒的疑問——沒錯,我就是傳聞中的曹國舅。
聞獅醒臉白得像鬼:“你,你真的是!?你是不是還有個姐姐,是當貴妃的?然後你還有個外甥, 是排行為一的皇子?”
此話一出,湛兮還沒回答,魚知樂就欣慰地說:“看來姑娘終於明白國舅爺的身份是如何尊貴的了。”
魚知樂這樣說,聞獅醒的表情更慘白了, 跟牆壁有的一拚,她看湛兮的眼神, 都帶著世界幻滅感,充斥著一股無法遮掩的劇烈的情緒掙紮,以及某種因破滅而席卷而生的“瘋狂”。
怎麼辦怎麼辦?他真的是那個後來被五馬分屍的曹國舅啊!
啊……怎麼會這樣?她才不相信這個少年會是那個電視劇裡那樣作惡多端,電視劇肯定是假的。
但是之前有看到推文說,他被五馬分屍的下場, 是符合曆史事實的……
啊!!!怎麼會這樣!她要如何阻止?她要怎麼做?該死的!為什麼她穿越前,還要忙著看顧自己的玉米做畢設,根本沒去看那風靡全國的曆史同人劇!?
可惡——早知道自己會穿越,她就把那電視劇刷個十遍八遍,哦不對,她應該把《雍史》以及其他所有有關於大雍朝曆史的書都背下來!
她現在連是一點細節的東西都想不起來啊,她就隻知道哪個皇帝在位的時候,大雍朝發生了一場叛亂,史稱“節度使之亂”,然後大雍朝就由盛轉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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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魚知樂揚了揚手中的信箋,奇怪地看著麵無血色,整張臉像是調色盤一樣風雲變幻的聞獅醒。
為什麼這姑娘的表情可以這麼豐富?為什麼這姑娘的情緒可以短時間內如此劇烈的起起伏伏?
魚知樂看聞獅醒的眼神,充滿了費解。
“啊?啊,我看看。”聞獅醒晃了晃腦袋,先暫時壓下了心中滔天駭浪的恐懼、懊悔,以及心中那見不得人的,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改變曆史,改變鮮衣少年命運的能夠包天的——狗膽。
聞獅醒不再看湛兮,伸手去拿過那信箋,一入眼,她就呆住了:“這……這是宋體!?”
“你認識?這是姑娘所寫的麼?”魚知樂不動聲色。
“額,這不是我寫的。”聞獅醒的表情很是羞愧,“我寫不好這麼漂亮的毛筆字,我寫毛筆字要想寫好,得寫很大個,然後還寫得很慢、很慢。”
心中滿滿都是莫名其妙的魚知樂一副理解了的模樣,微微頷首:“那麼姑娘是認識這種字體?你在哪裡見過?”
聞獅醒剛張口要回答,但智商忽然上線了,她猶豫著看湛兮。
於是,動作風輕雲淡、行雲流水在烤肉的湛兮,接到聞獅醒的“領導,我能說嗎?”的眼神請示。
湛兮淡定地把烤好的肉放在她的碗中,說道:“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不必擔心,一切有小爺在。”
“這個字體,可能是由我……額,”聞獅醒雙頰泛紅,羞愧地把頭低到了胸口上,悶悶地說,“很可能是我帶來的,我在一場奇怪的夢裡麵見過它,然後就把它寫出來了。”
對不起了,大明仿照宋刻本發明宋體的祖宗們,就讓我先這麼糊弄過去吧!
魚知樂:“……”烤肉都沒味道了,這世間竟然有如此離奇的事情嗎?
魚知樂抬眸看向湛兮,湛兮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聞獅醒的情緒,湛兮很能理解,她想說出來,但是又不能直白地告訴魚知樂“我是穿越的哈哈哈”,所以隻能含含糊糊地說一下這個字的來曆。
不過字體究竟是如何形成的,這並不重要,畢竟魚知樂想要是隻是印證一下自己的某些猜測罷了,他連百分之九十九的篤定指數的懷疑對象都已經鎖定了。
聞獅醒隻不過是提供一些指正的輔助。
而且,這姑娘也不蠢笨,她大概知道魚知樂想要問的是什麼,所以……下麵估計就要說到關鍵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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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在花家的時候,自己用細細的,比較直的那種竹枝,用廚房的刀把它在竹節前麵一點點的地方剁開。”聞獅醒一邊說,一邊做著拿到剁竹枝的動作。
認真在聽的魚知樂,再一次愕然:這姑娘真正是活潑好動,他沒見過誰說話還有如此多的肢體語言加以輔助的。
他這一次次被聞獅醒整得“刷新世界”的表情,終於把湛兮給逗笑了,湛兮咳了幾聲,選擇忍住。
“然後我就用廚房裡剩下的那些炭渣,塞進竹枝的空管中,因為是在竹節前一點點的地方躲開的,所以隻用塞一點點炭渣,它就會被頂住了,這樣就可以受力。”
聞獅醒生怕魚知樂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一邊說,一邊抬手做著打磨的動作:“再把冒出來的炭渣,這樣在平整的灶台邊上,滾動著打磨,就能把它磨得尖一些,這樣對我來說,就比較容易寫字了。”
“如果沒有人和我做一模一樣的奇怪的夢的話,那這個字體應該是由我先寫出來的。”
聞獅醒深吸了一口氣:“我用自己做的竹枝炭筆,在、在……”
“在我偷來的紙上寫了些字。”聞獅醒滿臉爆紅說出了自己的“偷竊行徑”。
魚知樂:“……”
魚知樂無語又好笑,居然開口安撫:“姑娘放心,在下代表大理寺,不對你的行為進行追責。”
莫名其妙得到“官方赦免”的聞獅醒鬆了一大口氣,繼續說:“我寫的那些東西一開始是藏起來的,後來給花家那個名叫花抱香嫡女發現了,她搶走了我的紙……”
後麵的細節,諸如她們對她冷嘲熱諷,譏誚她也配寫字,寫得是什麼鬼東西,撕碎她寫的紙,還故意踩她的手……聞獅醒沒繼續詳細說了。
可是要知道,她小時候家中貧窮到連字帖都買不起,自己對著前麵不知道多少屆的哥哥姐姐們,留下來的破爛課本上的宋體,一個字一個字地模仿著寫,最後寫得能和機器印刷的宋體一模一樣……
光憑著這一手“好字”,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誇讚她的字!
聞獅醒努力從過去的“輝煌”中清醒過來,她認真地看著這封信箋,說:“我能肯定,這封信,不是花抱香寫的,就是她讓彆人寫的。”
“畢竟我之前寫的字比較多,在書法方麵很厲害的人,肯定能通過一些筆畫,就能直接學會這一手字的。”
雖然聞獅醒自己學得很艱難,但是她知道世界上有生來就是天才的人,也許人家多看幾眼她寫的宋體,就會明白這種字要如何寫了,可能寫出來還會比她更好。
魚知樂聽了這話,和湛兮對視了一眼——竟然不出所料,果然如此呢。
花家與傅家世代聯姻,花家花抱香定與年齡相差不遠的,傅家長媳葉紅梅來往密切。
所以,這封信,確實有可能出自於葉紅梅的手,或者說……這個陰謀,確確實實就是由傅檜柏弄出來的。
完全確定作案的對象,再去觀摩他所處的環境,能發生的利益糾葛,由此倒推他作案的動機,就要簡單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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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獅醒終於艱難地解讀完了信箋上麵的內容,震驚得無以複加:“他們要引誘你來北庭都護府?那你都知道這封信了,你為什麼還要過來啊?”
她看湛兮的眼神,滿滿都是揪心的緊張。
湛兮淡定從容地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我們在將計就計。”
他的從容與泰然很好地安慰到了聞獅醒,聞獅醒知道湛兮心中有數,還是將計就計而不是中計之後,就鬆了一口氣。
聞獅醒把信箋還給了魚知樂,拿起筷子,繼續吃肉。
魚知樂今夜的所能感受到的莫名其妙,要比他這一生加起來的都更多,他第一次遇見聞獅醒這種……奇妙的人。
仿佛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一般。
魚知樂覺得聞獅醒比一張白紙都更容易看懂,什麼都寫在了臉上,有著一股奇怪的、充沛的活力。
但偶爾魚知樂又覺得聞獅醒是看不懂的,為什麼她明明會寫字,剛剛看這封信,又似乎像個絕望的文盲似的,很難才拚湊出來裡頭的意思?
魚知樂這麼想的,就這麼問出來了。
湛兮抬眸看了魚知樂一眼,問得如此直白,還直接說聞獅醒像個文盲,魚少卿——不愧是鋼鐵直男!
連蒙帶猜才勉強明白信中意思的聞獅醒,羞愧地把臉都埋進了碗裡頭,她緊張地囁嚅著:“有、有一些字不太認識……”
大雍朝的古體字和現代簡化字的差距還是有的,又加上信中的書麵語寫的是文言文,聞獅醒自然要“破譯”很久才能大概理解。
魚知樂對這姑娘實在太好奇了,沒忍住又問:“那你之前在紙上都寫了些什麼?”
湛兮又一次看向了魚知樂的臉,麵容俊朗的大理寺少卿一臉的剛正不阿,可他剛剛問的問題,和查案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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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獅醒是不會輕易回答任何人的問題的。
在魚知樂問出後,她下意識地就扭頭看湛兮,向上請示——領導,這是可以說的嗎?
湛兮看到她波動的眼眸:啊……難道說,這就是愚蠢又清澈的大學生嗎?
“你想說,就說吧。”湛兮說。
湛兮允許聞獅醒說自己寫了什麼,聞獅醒即刻就像是一條被解開了牽狗繩的野狗似的,整個人都氣場爆發了!
她倏地站了起來,滿麵興奮——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任何殺不死的,都會使我變得更為強大!”
“我將粉碎一切障礙!”
這一刻,石破天驚的,是她鏗鏘有力的聲音,她用發自靈魂深處的這振聾發聵的呐喊,砸碎了加諸在她身上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