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獅醒情緒高漲地握了握拳頭,回屋子裡繼續伏案埋頭,急筆狂書。
打死從前的聞獅醒,她也不會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如此的……主動且享樂於“社畜”?
甚至是恨不得自己能直接化身機器人,可以不眠不休的007式工作,以此報答小國舅的恩情呢!
聞獅醒回房繼續怒肝農業生產資料的時候,湛兮還沒走到都護府的大門,他在繞過了花園,平靜地開口:“十八,你留下,這段時日,你跟著猛獅。”
花叢中不見人影,唯有一聲輕輕的:“哦……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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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府門前,堪稱是大雍朝版本的“豪車”展覽現場。
令人驚奇的,不隻是齊氏的這一次筵席盛況遠遠超出了平日裡的規模,更因為齊氏三代人居然都站在門口,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齊誌學有些無奈地喊著父親,以及杵著拐杖的爺爺,忍不住開口勸道:“阿耶,國舅爺身份確實是尊貴,但算起來,我們兩家是姻親,您能算得了是他的長輩,您怎麼能……”
“啊不,但他身份貴重,您站在這兒等也說得過去……那您繼續站著吧。”
“但是長了兩輩的阿翁,您就不必如此了吧?”齊誌學憂心地看著老態龍鐘的齊太爺,“阿翁啊,您要不先進去坐著吧,國舅爺的馬車一到,我保準會熱情招待,禮數周全的。”
隻差六禮的最後一步“親迎”,就能與那位曹少將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齊家姑娘,正是齊誌學的大伯的小女兒。
那是齊家這麼多代最耀眼、最燦爛的姑娘,深得父母與祖父母的喜愛。
可她走得太決絕。
她走後,齊誌學的大伯母沒多久就哭瞎了眼睛,而齊誌學的大伯則在一次外出時,遭了吐蕃兵的埋伏,身死在野。
齊誌學的大伯和大伯母本來還有兩個兒子,可最後都戰死沙場了。
齊氏大房這一脈,算是毀了。
不得已,齊誌學的父親就頂了上去,成為了如今的齊氏家主的接班人。
而齊誌學則是從一個逍遙的公子哥,趕鴨子上架的變成了接班人的接班人。
齊二爺和齊太爺都不搭理齊誌學,齊誌學急得額頭冒汗:“阿翁啊,這太陽曬,要不然您還是先進去歇著吧?”
“上回他們傅家給曹大將軍準備的接風洗塵的筵席上,我與那曹國舅聊過幾句,”齊誌學說,“他很是平易近人,估計是不會在意您沒在門口迎接的,畢竟您已是如此高齡……”
“閉嘴吧,你這個蠢蛋,你什麼都不知道。”齊太爺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撲麵而來的嘲諷王炸。
齊誌學委屈了:“……我確實是沒兩個堂兄聰明,可我這不也是擔心您的身體麼。”
齊太爺瞥了他一眼,又扭過頭去閉上了眼睛,雙手杵著拐杖繼續等。
沒人知道,齊太爺的內心世界是如何的。
多年前,他最疼愛的孫女想不開自刎了,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是悲痛至極。
緊接著他的長子出了意外,也去了。
他前途一片光亮的兩個長房的孫子,依次死去……
他很看好的兒媳,他選好的齊氏主母,哭瞎了眼睛,如今人還有些糊糊塗塗的……
若不是他撐住了,他警醒,領著齊氏龜縮了起來,還不知道齊氏最後會如何。
而如今,齊氏因為他帶領著主動退讓,已經從北庭都護府這地界的上層世家,跌落到中層首領去了。
沒人知道,齊太爺在想什麼。
齊誌學這個蠢蛋,他看小國舅,就是在看小國舅。
而齊太爺,他看小國舅,卻不是在看“小國舅”……他在看一個驟然降臨在他身側的,複仇加速鍵!
他這嫡次子也還行,就是嫡次子生的孩子——齊誌學,質量不太夠合格。
罷了罷了,齊太爺心中長歎一聲:反正,家主是否絕頂聰明其實並不那麼重要,不要站錯隊,才是最重要的!
隻要站對了隊列,哪怕齊誌學蠢笨如豬,隻要他安分守己,彆把天給捅破,上頭的人都能保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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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還在馬車上搖搖晃晃,心中忍不住歎氣——下回,他要改坐牛車出門。
雖然遇上了什麼事兒,馬匹才跑得快。但是沒關係,真要遇上了不長眼的狗東西,湛兮也有自信騎著暴躁勇士大黃牛,直接創死對方。
馬車經過一個街巷,一個身手靈活的身影,利索地翻上了馬車。
抱著劍,嘴裡叼著草,吊兒郎當地在給湛兮趕車的蔡老板,在那人靠近的時候,就倏地冷凝了雙眸。
隻是不待他拔劍,馬車內的湛兮就出聲了,聲音平靜:“是譚勇。”
蔡老板“嘁”了一聲,吐槽道:“跟一隻灰撲撲的小老鼠似的。”
偽裝成神策軍的魚知樂,和持刀的這一批神策軍的首領萬子北對視了一眼,雙雙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無奈的神色。
萬子北甚至有些唏噓和感慨:“他能活那麼大,想必也是很辛苦的吧?”
魚知樂為他這奇妙又精準的表達手段而震驚,最後小聲回應:“……這難道就是為什麼他一個南方大老板,卻不雇傭保鏢,自個兒把武功練得那麼高的原因嗎?”
蔡老板的耳朵神得很,一下子就聽到了前頭兩人的竊竊私語:“喂!你們兩個,彆以為我聽不見啊!”
馬車內的湛兮可不理他們外頭在瞎扯些什麼東西,他問譚勇:“完成任務了?”
譚勇點點頭:“有個姓秦的小家族,依附於花氏,平日裡橫行鄉裡,魚肉百姓,秦氏的小公子更是殺人拋屍、強搶民女,無惡不作,但因為有花氏的庇護,這位公子一直都好端端的快活著呢。”
“行,他既然那麼快活,那我會讓他快點活到儘頭的。”湛兮冷笑了一聲。
譚勇問:“要在此次齊氏籌辦的筵席上動手麼?齊氏沒有邀請秦氏,但我可以想辦法……”
湛兮搖了搖頭:“齊氏所邀請的,都是和他們站在一條戰線上的中小型世家,這些……都能算作是自己人,不必為了處理一個晦氣的垃圾,就霍霍了自己人的筵席。”
這個筵席,更像是齊氏在替湛兮團結中小型家族的大型團建活動,湛兮哪能毀了它?
要收拾那秦氏,找個借口和他們發生衝突,隻怕比喝水都容易。
畢竟對方“無惡不作”啊,湛兮隨隨便便都看他不順眼,這很正常吧?
譚勇和湛兮說:“國舅爺,小的還打聽到一個人。”
“是誰?”
“傅家二房的長公子的夫人。”
譚勇解釋道:“你還記得,之前我們來北庭都護府的時候,駐紮在野外的第一個晚上嗎?營中搞起了摔跤,就是那位傅將軍的堂弟,他還上場和折可克將軍比劃過來著。”
“我記得他。”
“就是他的夫人,”譚勇說,“他們傅家糟心事可不少,這位二房的傅小夫人,說不定能成為我們偵查傅家的突破口。”
湛兮:“你細說。”
譚勇剛要開口,馬車忽然就停下了,外頭傳來了大聲而熱烈的問好——
“老朽拜見國舅爺!”
湛兮掃了譚勇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你暫且安心在馬車上待著,待馬車趕到了齊氏安排的空地,你找個機會溜走,你方才所說的事情……詳情回去再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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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氏會對他熱情,這早就在湛兮的意料之中了。
但是齊氏的熱情,已經到了要憑空著火的程度,這卻在湛兮的意料之外。
齊太爺很激動,這是湛兮從他那雙眼睛裡看出來的,但是他畢竟人老成精了,還克製得住。
隻是湛兮伸手要扶一扶他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克製地,緊緊抓住了湛兮的手,沒有在放開。
齊誌學像是一個忠實的狗腿子一樣,跑前跑後,他倒是熱情又周到,但偏偏身上沒有世家繼承人應該有的穩重和矜貴。
不愧是……趕鴨子上架的可憐娃。
最讓湛兮意外的,是全場沉默的齊老爺居然沒忍住哭場了,多次偷偷扭頭去擦眼淚。
湛兮回頭看他的時候,齊老爺麵無表情地流著眼淚,解釋說:“見到了您,就想起了許多舊事,許多舊人,失態了,還望海涵。”
齊太爺跟湛兮說:“開筵之前,先自家人見個麵。阿秀她聽說你要來,從昨夜開始就等在大廳裡,要不是我發了脾氣,今早她都不肯回院子裡梳個頭呢……”
湛兮知道齊太爺口中的阿秀,是他的大兒媳。
若是湛兮的大哥未遭遇那一場橫禍的話,她就是他大哥的嶽母……算是她半個兒子。
“聽說伯母身體欠佳,眼睛不適,我此次出門恰好帶了禦醫過來,讓他給伯母把把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