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示對唐家, 這場宴會的東道主的尊重,湛兮並沒有萬子北以及其他隨身保護自己的神策軍,帶進筵席的中心現場。
不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湛兮他也是不可能自己一個人進去的。
在湛兮帶著蔡老板進入筵席後,唐家人便反應極快地安排了起來。
現在,在湛兮的左手下角,有人專門擺上了一個位置比起湛兮的桌案, 略靠後一點的桌案, 那是給蔡老板準備的位置。
然而蔡老板自打進了宴席,一直到現在, 他都是正兒八經地正坐不動,腰杆挺直, 雙手按在劍柄上,始終不看任何人, 不出一言,也不食用任何東西。
這是利劍隨時出鞘, 箭在弦上,弓弦已拉滿的狀態。
唐家人自然為此人那深不可測的氣息而感到有些許膽寒, 不過想一想湛兮的身份, 那可是陛下最寵愛的孩子, 身邊跟著那麼一個兩個絕世高手,再合理不過了。
想通了之後,唐家人便努力地忽略了,存在感本來就在自我降低的蔡老板。
然而他們想不到, 蔡老板今日的任務,並不在於保護湛兮,而在於攪亂這場筵席, 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看到那個登徒子秦吳鸘攪亂宴會現場的時候,唐家的人又驚又怒,但他們反應極快,正要立即將此人拉下去,隱晦地解決此事,維持筵席的融洽氛圍。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湛兮的反應更快。
隻聽得那金尊玉貴的翩翩少年郎冷笑了一聲,隻喊:“蔡老板。”
下一刻,他左側身後仿佛已經入定了的青年男人,瞬間便叫利劍出鞘。
坐在湛兮右側的唐小棠,隻感到一道白刃冷光,晃眼而過。
緊接著,方才還在調戲美人兒的人,就成了個無頭的屍。
那秦吳鸘,是頭先滾落在地上的,緊接著碗口大的疤飆著血,剩下的軀乾也驟然倒塌。
絕世舞姬雖心狠,膽敢謀害唐氏大公子嫡妻的腹中孩兒,卻又哪裡曾見過這一番場麵?
大多數飛濺出來的血,都噴到她的臉上了……
熱鬨的筵席,詭異地寂靜了片刻,下一瞬,崩潰的尖叫聲便此起彼伏了。
現場混亂得如同民間趕集的菜市場,許多人和受到驚嚇的丫鬟小廝一塊兒逃竄。
果然生命最平等的,就是大家都隻有一條,涉及到生命安全的時候,許多假模假樣的家夥們,就絲毫沒有所謂的世家分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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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氏眾人的努力之下,現場終於恢複了一定的秩序。
湛兮不緊不慢地起身,蔡老板沉默佇立在他身後,長劍一甩,血珠飛濺,那把劍又是乾乾淨淨,如同一條洗淨了的白練。
人們注意到,此人方才的殺人之劍不入鞘,而另一把劍,還未出鞘。
膽寒,實在是膽寒!
雖然大家夥經常不把彆人的命當命,但也沒見過這麼個修羅,在其樂融融的筵席現場開殺的血腥酷烈。
唐家主立即站起身來,向湛兮致歉,解釋道:“此人絕非是收到我唐氏請柬之人,事發突然,我等暫且不知他是如何混進來的……”
意思是,他們送美人,是真的想要討好湛兮的,今天這個意外他們也沒想到。
“還請國舅爺明鑒,莫要中了小人的離間之計啊!”唐家主意有所指地說,“唐氏必然在三日內查出結果,給國舅爺一個滿意的答複。”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事前還沒有完全蓋棺定論,且沒有任何證據的時候,他們唐家,已經認定了是“對家”在下黑手,想要估計攪和他們和曹國舅交好的計劃了。
“國舅爺,您對家中幼子施以青眼,我唐氏上下皆是想要交好於您,才籌辦的這場筵席……我等又豈會自打嘴巴?”
唐家主的話,有條有紊,很能安撫住人,但前提是,湛兮願意配合才行。
而現在,湛兮就是不願意配合的,他現在的表情是——(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JPG.)
唐家主都被湛兮這表現給哽住了,他還要再勸,就見湛兮滿臉晦氣地說:“美人確實貌美,世間也多有男人骨頭賤,什麼香的臭的都能吃,但小爺潔身自好!”
唐家主:“……”完了,這是一開始就“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原來這小國舅,居然打一開始就因為唐家想要獻給他的美人,被采摘過而心生憤怒嗎?
唐家主心想:這小國舅不愧是個雛,根本不懂經曆過雲雨的女人的美味……
好吧,也怪他們這些床笫老手想當然了,小國舅看著智多近妖,但畢竟才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
“你們不知我不愛吃這一口,不知者無罪,這就算了,我亦是打算不收便作罷……”湛兮一副“我脾氣超好”的模樣。
但是說到最後,湛兮就滿臉屈辱和憤怒了:“結果呢?我給你們臉麵,你們倒好,給小爺整了這麼一出!”
說著,湛兮憤怒地把那顆滾到他腳邊的人頭給一腳踢飛,並罵上一句“晦氣!”,轉身就要離去。
唐家主和家中長子都陷入了無語:主要是他們這一回的操作,一開始的出發點就錯了。
給國舅爺,不能送活色生香的性感尤物,應該送乾淨生澀的青蔥豆芽菜才對。
這一波屬實是給狐狸精送狐裘,沒討著好處不說,還挨了不少狐狸拳。
但很明顯,國舅爺願意原諒他們的“不知者無罪”,真正觸怒國舅爺的,是——“你們非要送我我不愛的東西,我都不計較了,結果你們還要當著我的麵染指這東西?”
啥意思,打小爺我的俊俏臉蛋很好玩是吧!?
唐家主能理解,小國舅這等性情的未經事的少年郎,才不會老謀深算地深思是誰派了個登徒子混進現場,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他隻能看到最表層的東西,那就是——
你們竟敢如此羞辱我?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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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主沒有攔著湛兮,反而口中高喊恭送,並不斷說三日後,會登門致歉,並將事情的原委調查清楚。
但是湛兮理都不理,揮袖而去的背影看些格外傲慢。
見他如此,唐家主的眼底也都是晦澀之色,當然,他看那個身首異處的混賬東西的時候,眼神更是冷酷無比。
唐小棠好一會兒才從這急劇變化的現場中反應過來,他顧不上世家公子的儀態了,連忙向湛兮追了過去。
湛兮是走的,唐小棠是跑的。
在出大門之前,唐小棠就追上了湛兮:“小國舅!小國舅!那人真不是我家邀請的,我認得他,他是秦家的秦吳鸘。”
“他們秦家依附於花家,花家和傅家世代聯姻,而我們唐氏和傅家已經是不死不休的關係了……”
以唐小棠的腦子,約莫也就隻能想清楚上麵那點浮於表麵的東西了,那就是——我們是被對家陷害了。
但是,事情要比這個單純的世家公子想象得更加彎彎繞繞得多。
湛兮倒是給了這唐小棠一點麵子,他沒說話,依然滿臉不爽,似乎看誰就要毒打誰一頓瀉火的模樣。
但到最後,湛兮也隻是拍了拍唐小棠的肩膀,然後就走了。
那拍肩膀的動作,就是安撫,表達:雖然你們唐家惹怒了我,我很憤怒,但是唐小棠你小子,小爺是不會遷怒你的。
(潛台詞:因為有你,小爺或許會相信你們無辜,再聽一聽你們唐家的解釋?)
唐家主從下人口中,得知唐小棠把曹國舅攔下後,兩人之間的言談和動作後,也鬆了一口氣。
還瞧得上唐小棠就行,唐小棠就是唐氏的兒郎嘛!
問題不大,還能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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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上了馬車之後,就放鬆地歪斜著靠在馬車壁上,然後再閉目養神。
替他趕馬車的蔡老板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了進來:“我覺得啊,小國舅,你要不要早點回皇都?”
“怎麼突然有這個想法?”
“在皇都,這些個魑魅魍魎,自有你姐姐和姐夫去應對,你當一個瀟灑快活的貴公子不好麼?”
蔡老板是真的厭惡這些東西的:“而今在這北庭的地界兒,你爹那位好軍師,明顯著想要拿你當刀啊……雖說也是你自個兒玩心大,主動趟了這渾水,他們識趣地給你讓位置。”
“但你這小小年紀,天天思慮,你就不怕未老先衰麼?”
“不怕。”坐在馬車裡麵的湛兮並沒有睜開眼睛,他的聲音平靜地回答了蔡老板。
“人的頭腦,就像是蔡老板你手中的雙劍一樣,久久不用,久久不磨,久久不見血光,就會生鏽,滯澀,就難以成為出鞘即可見血封喉的殺人利器。”
“所以,”湛兮的聲音懶洋洋的,還有一點不厚道地在取笑,“動腦子並不會使你未老先衰,而不動腦子,絕對會使你變得越來越蠢笨。”
蔡老板終於忍不住了,將自己的心聲說了出來:“你們這夥子人,平日裡不聲不響,原來各個都這麼會罵人的嗎?”
湛兮反而更疑惑:“說起來,蔡老板你說話邏輯通順,怎麼好似在罵人方麵總是缺了點攻擊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