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城, 東宮,釣魚台。
夕陽無限好,湛兮和兩個剛下馬術課的孩子在釣魚。
二皇子對釣魚這種修生養息的活動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他的魚竿就隻是一個裝飾, 此時,二皇子手裡捏著一朵花, 拔掉一片花瓣,嘴裡念念有詞:“認輸。”
再拔一片花瓣,繼續念:“不認輸。”
如此周而複始,花瓣還沒揪完,二皇子就將花一丟,說:“我感覺現在怎麼做都不行啊, 認不認輸他都必輸無疑了……”
太子沒理弟弟的糾結,看向一旁優哉遊哉在釣魚湛兮,忽然說:“我大舅舅的頭疾,這兩日忽然不藥而愈了。”
湛兮揚眉一笑:“那我豈不是比神醫還厲害?你說我管廣平侯要點醫藥費, 他會給多少?”
二皇子嫌棄道:“小舅舅你最近是掉進錢眼裡了吧?”
“哦豁,你竟敢埋汰你小舅舅了!”湛兮伸手就捏住了二皇子的小臉蛋。
太子皺了皺眉頭, 看著他倆在鬨騰著玩, 心裡想的卻是現在已經不是厲不厲害,爽不爽, 錢不錢的問題了, 而是……
“曹國舅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太子有些憂心,“這個度確實難以把握, 若力不足,則不足以讓柳寬起這老聾子聽清世間的道理;若力太過,則容易結下世代生死之仇。”
無論是柳府的老夫人被氣死, 還是柳寬起本人……
太子的眉頭越來越緊,弟弟方才說“怎麼做都不行”其實不對,柳寬起還有一破局反將一軍的方法,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這樣做。
太子是很擔憂柳寬起選擇那樣做的。
但是按照他從傳聞中分析出來的這老家夥的又硬又臭的性情,他可能確確實實會那樣做,這就讓太子憂心不已了。
湛兮哼笑了一聲,說:“青雀不必想太多。姐夫派了三個老禦醫守在他們柳府,我還大發慈悲地給他們送了一根千年人參,這都還能耍賴皮拿‘死’做盾?”
太子能想到的,湛兮自然也能想到,否則就不會專門叫人送人參過去了。
“若他們非要如此,那姐夫估計得讓禦醫用虎狼之藥給那命好的老夫人,把她那一條好命給吊住了……”
確實,如太子所擔憂的那樣,那個度不好拿捏,或許說……根本無從拿捏。
因為不是氣死人的程度,無法讓柳寬起痛定思痛改變初衷,氣死人的程度又容易真把人搞死了,就會惹起極端的仇怨紛爭。
但是永明帝是不會允許湛兮的身上有汙點的,柳老夫人敢死,他就真敢讓禦醫給她極端吊命,然後快刀斬亂麻徹底解決此事。
所以,他們最好自己識相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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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寬起本人呢?”太子問,他依然有些憂心。
湛兮揉了揉他的腦袋,忽然態度一變,戲精似的,一本正經地好言相勸:“書中人尚且有勇氣知錯就改,迷途知返,難道柳大人您卻不能嗎?”
太子和二皇子先是一驚,然後反應過來了,湛兮這是在給他們倆即興表演呢!
兩隻頭挨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湛兮的表演。
湛兮微微蹙眉,苦口婆心:“柳大人破局之法確實精妙,一死百了,但是您的老母妻兒又交給誰照看呢?”
“柳大人這是沒有直麵自己錯誤的勇氣啊,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柳大人一死了之,卻是懦夫所為,不肯認錯,也非君子之道……”
“柳大人為何不能與書中人那般覺悟呢?若柳大人能如書中人一般,此生以維護《雍律疏議》為畢生追求,必然不辜負您這刑部尚書之位,也能令天下窮凶極惡之徒各有所報,令無辜受害之人心有勸慰,如此一生,必是功德無量的!”
“昔年廉頗尚且能知錯就改,負荊請罪,難道獨獨您柳大人不可以嗎?”
“聖人對您委托以信任,擔憂您的身體,特意派了禦醫守在你們柳府,柳大人卻不思如何精忠報國,為君而死,卻要以死躲避自己的錯誤,您又將您的君主放在了何處呢?”
“您一死了之,丟下孤兒寡母不說,卻又將你們河東柳氏的百年清名置於何地?您若活著,如書中人那般痛改前非,積德行善,便可挽回今日之過錯;您若執意赴死,豈不是將河東柳氏永遠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
“總之,還望柳大人您能直麵錯誤,不要學懦夫去逃避,要行君子之道‘有則改之’啊!”
以上——你敢自殺!?那你就是個懦夫!那你就是不忠君愛國!那你就是不肖子弟,竟敢辜負家族!
自己無禮還頂撞君主,最後一死了之,辜負君主的厚愛,是為不忠!
丟下老母親自己去死,拖累家族名望大跌,是為不孝!
身為一家之主,不顧自己的妻子與孩子,是為不慈!
知錯而不改,傷害他人而以死逃避,是為不義!
你要自殺?你確定?你確定你要當一個不忠不孝,不慈不義之人!?
湛兮學著吹一下劉海:(乾啥啥不行,道德綁架第一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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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結束後,太子忍不住有些痛苦麵具。
痛苦,真的痛苦,如果他是柳寬起的話,好不容易安排好一切,準備以死破局,對方非要趕過來,站在道德高地上,懟臉一陣泄洪式的輸出。
這已經不是臉色綠不綠,青紫不青紫的問題了,這是太子真的擔心柳寬起會一口氣沒能喘過來,當場暴斃。
太子忽然發現曹國舅氣人的格局其實是可大可小的。
大的就如現在針對柳寬起這般,開口閉口都是道德製高點的聖人言論和大道理;
小的就如當初針對淮安王世子和神策軍大將軍時那般,理不粗但話能糙到極致!
偏偏這時候,二皇子還走過來,拍了拍湛兮,一臉崇拜地說:“小舅舅你真的太好了,你還對他好言相勸,要是我,我管他去死!”
太子:“……”孤的好弟弟,有沒有可能,孤隻是說可能,曹國舅不去勸,不管人家死活,人家反而會沒那麼痛苦?
小國舅分明就是在人家傷口上,準備用鹽蓋出一座紫微城來,還逼著不許人自儘!不然死了都送你千古罵名,讓你棺材板都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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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寬起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頂住的。
總之,他似乎是被一分為二了一般,一半的自己猶如行屍走肉,另一半的自己還堅強地撐著一口氣在處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