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朝廷告了假,安撫了母親與妻兒,又約了那些與柳家聯姻的家族話事人深入地聊了一聊……
最後的最後,柳寬起已經竭儘所能地將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深夜,柳寬起一邊潸然淚下,一邊勉力提筆,寫下:“餘生已過知非之年,自視不惑且知天命……”
“今乙未之夏,京中有案……省己之身,著相起執,一意孤行,害人害己,想來不禁萬感懺悔,椎心泣血,吾愧對己心,遂痛寫此罪己之書……”
“因一己之私而起執念,竟不遵律令所規,妄為惡徒開罪,令痛失愛女之父母竟不得公道,哀哀欲絕,此吾罪之一也。”
“己所不欲,卻施於人,方知己不自知竟以己而貴於人……此吾罪之二也。”
……
一連寫了多少條罪過,柳寬起已經記不清了,他撐著一口氣,寫到最後:“吾之罪也,百死難贖。奈何吾負罪之身,已無顏麵苟活於世,今願以一死,望能平眾怒,慰人心。”
寫完後,柳寬起也沒有仔細研讀修改,他沒時間了。
他隻是將這最後的信收好,便取下了牆壁上掛著的君子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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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寬起滿麵肅容,在寫罪己書前,他已經反沐浴焚香了,如今一切準備就緒。
然而就在柳寬起麵容寡淡地利劍出鞘,準備一抹脖子的時候,忽然有人從梁柱上跳了下來,劈頭就奪走了柳寬起的劍。
柳寬起震驚地看著那個一身黑的人。
二十九的語氣比柳寬起自殺時候的老臉都要更寡淡,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複讀機,開口就問:“書中人尚且有勇氣知錯就改,迷途知返,難道柳大人您卻不能嗎?”
柳寬起:“?”你誰啊?
二十九根本不管柳寬起的反(死)應(活),他就隻顧著當一個複讀機,努力地複刻湛兮說過的話:“柳大人破局之法確實精妙,一死百了,但是您的老母妻兒……”
柳寬起的臉已經冷下來了。
二十九卻一無所知,麵無表情地就直接開嘲:“柳大人這是沒有直麵自己錯誤的勇氣啊,子曰……”
子曰、子曰……子曰什麼來著?二十九卡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在柳寬起詭異的眼神中,背了下去。
“柳大人為何不能與書中人那般覺悟呢?若柳大人能……必是功德無量的!”
柳寬起:“你在教我做事?”
二十九:“……”
這個怎麼回答?我是在教他做事嗎?是的吧?
但好像也不是,話都是小國舅說的,二十九肉眼可見地糾結了起來,那他要怎麼回答,額……
算了算了,小國舅沒有說要回答什麼,還是繼續背吧!
於是二十九直接無視柳寬起的詰問,繼續背:“昔年廉頗……聖人對您委托以信任……豈不是將河東柳氏永遠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呼呼~好險好險,沒忘詞!
終於背完了,二十九鬆了一大口氣,正準備告辭,抬頭卻見柳寬起翻著白眼,往後倒。
二十九目瞪口呆,身形一動,立即衝上去,下手不(用)知(儘)輕(全)重(力)地狂按柳寬起的人中,並且喊道:“你不許死!!!”
柳寬起的白眼已經翻到看不見眼珠了,腿也蹬了起來,情急之下,二十九乾脆一拳擂到了柳寬起的胸口。
一擊天馬流星錘突如其來,生生砸到了胸口上,柳寬起眼珠子暴突,身體垂死病中驚坐起:“咳咳——”
就在柳寬起君子風度徹底破功,準備原地放棄素質,直接開罵的時候,有人破門而入。
柳寬起下意識回頭,看到那是聖人眼前的紅人——郭小福公公是也。
郭小福說自己是帶著陛下的關心來的,但是柳寬起卻看到郭小福的身後,跟著一個正在急筆狂書特書的史官!
這史官還時不時還抬頭看他一眼,觀摩著他的表情,然後一臉明悟地繼續埋頭,筆頭顫抖得隻能瞧見殘影!
史官狂書寫就:“公自是無顏苟活於世,欲自刎,然國舅心寬似海,特遣親信忠告善道,其語極摯,其情極長,竟令公幡然醒悟……”
柳寬起:“……”
他大概能猜到對方在寫什麼東西。
柳寬起一口氣還緩過來,身子一軟,終究還是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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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看著擺在自己案牘之上的《罪己書》,撫掌大笑。
“好、好極了!”永明帝就差開心到原地蹦起來了。
柳寬起怎麼能死?
柳寬起不僅不能死,柳寬起還必須是在他最愛的金童子的“大氣勸解”之下活下來的!
這些言官諫臣,總想要踩在帝王的頭上,名傳千古。
故而完全不怕死不說,還特彆喜歡“訕君賣直”,當一個明君簡直要被氣死了。
終於、終於——他反踩了這些該死的名臣!成就了自己!
現在,
他是寬宏大量的明君。
他是好言相勸臣子的仁君。
他是關心臣子及其家屬的賢君。
他是把想要輕生的臣子拉回來,還大度原諒他,再重用他的聖君!
“咳咳,朕隻是有點開心罷了,朕、朕……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