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捧著那質地溫潤的酒盞, 又淺淺抿了一口口感清冽的溫酒。
他眯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漸涼的清風之後,順其自然地在自己的腦海中, 又將九賢王所說的往事轉了一遭。
這一次漫不經心的複盤,卻又叫湛兮發現了一些新的細節……比如說,他姐姐和姐夫真正的心思。
按理說,此事他們兩人的打算,乍一看似乎就是衝著那崔氏去的,給了一張甜棗後又打一巴掌,提醒他們安守本分的。
但是“巴掌”成立的前提, 是因為平城公主與他們崔氏算是有宿怨,而他們崔氏心不甘情不願被按頭婚事。
但是怎麼說呢, 換一個角度的話, 湛兮又轉過彎來了,將你的仇人送到你手裡頭去……這真的算是打壓或者拿捏嗎?
這怕不是更像是在送人情啊!
湛兮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而這個人情, 想必他姐姐姐夫的意思, 是要算在他的頭上的。
因為這平城公主原先就是想要衝他下手嘛!
想通之後, 湛兮抬眸看向對麵老神在在的九賢王, 問道:“方才您說那崔氏長公子是個真君子,當真如此嗎?”
其實這話湛兮已經問過了,但是湛兮第一次問的時候是字麵的意思, 確實是在問九賢王是否也認可對方君子的名聲。
而如今湛兮問的, 卻不是這個意思了……
九賢王是個聰明的人,哪怕八十高齡, 也沒有讓他的大腦生鏽。
正因如此,他才忍不住又用驚歎地看了湛兮一眼,而後九賢王意味不明地說:“他曾經是。”
沒錯, 九賢王咬中了“曾經”二字。
曾經是個真君子啊……真君子想必不會以自己的婚事為囚籠,困住一個女子,隻為了報複,但是那崔氏長公子他隻是“曾經”是君子,如今卻不一定是了。
很好,九賢王用詞精準又靈性!
湛兮聽了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後他又問九賢王:“那這崔氏長公子可是才思敏捷之人?”
傻子都能聽得懂,湛兮問的根本就不是才思敏捷不敏捷,問的是那就是崔長公子辦事是否圓滑周道?
比如……能不能讀懂他姐姐姐夫的意思,記得他小國舅送報仇機會上門的這個“天大”的恩情?
九賢王的回答是:“八麵玲瓏。”
湛兮滿意了。
******
滿意後的湛兮準備用過就丟,和九賢王說:“您老人家案牘繁忙,我就不多打擾了,我去找您那群公子們嘮嗑嘮嗑。”
九賢王聽了這話忍不住冷笑出聲,什麼他案牘繁忙,分明是這小東西目的達到,用過就丟!
再說了,這家夥肯定也不是找他家的公子們的,他分明是來找他排行為九的玄孫女的。
不過九賢王也懶得拆穿湛兮,湛兮這般說,他隨意應了一聲便是。
但是湛兮本已要起身離開這小亭,卻又忽然折了回來。
九賢王蒼老但不渾濁的眼睛,倏地鎖定了湛兮,似乎在問湛兮還有什麼事。
湛兮笑嘻嘻地問道:“其實前段時日我就想過要親自問一問您,你是當真同意九姑娘的打算的麼?”
湛兮在外放出的風聲,是九賢王不會同意九姑娘注定的命格的。
這是人之常情,金尊玉貴長大的宗室女,為什麼要去蠻荒之地受苦受難,隻為了普度他國子民?
但是九賢王卻並不在意普度不普度的,他說的是:“你不會不明白,生在這世上,人與人之間不儘相同,有的人生來便有大誌向,並會一生都為此奔波勞碌。而有的人生來便庸庸碌碌,毫無目標,無功無過……”
“若要不負這人間一趟,自然是要順其誌願。她自幼雄心壯誌,渴求搏擊蒼穹,不願困於金絲籠中,我為其曾祖父,既有能力成全她,又怎能不成全她?”
湛兮歎了一口氣:“但是您知不知道,也許她此一去,前方之路,晦澀無光。”
“那又如何?”九賢王竟然反問湛兮,“男子為建功,奔赴戰場時,不應該早要做好生九死一生的準備麼?立於朝堂之上,也要做好有一日可能麵臨身敗名裂,身死政消的境地。既如此,她之誌向,風險隨行,不是人之常情麼?”
這一次,湛兮明白了。
這就是他當初對原劇情中最不解的地方……九賢王為什麼不攔著?
兒孫心有大誌,他要上戰場,哪怕知道他可能會死在戰場上,九賢王也不會攔著,正如同他明知那或許的死地,他也不會阻攔九姑娘野心勃勃地於懸崖上起飛一樣。
什麼是生命的意義?人來這軟丈紅塵一遭,究竟要留下些什麼……
湛兮最後敬佩地看了九賢王一眼,真心實意道:“有您這般豁達通透的老祖宗,是齊王府子孫後代之福,僅您一人,能保八代之不衰。”
湛兮走後,九賢王回眸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他多想回這孩子一句:有你這樣一個多智若神的小家夥,至少能保我大雍三代繁榮昌盛,萬國來朝。
******
湛兮和九姑娘依然是在上次的那個小亭見麵,齊王府的其他公子們也依然如同上次那般的配合。
隻不過這一次他們不在武刀弄槍,而是錯落地坐在不遠處的人工挖掘的蜿蜒小溪上,似乎是在玩流觴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