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可笑,無論
是河朔的世家,還是河南、山東的世家,就沒哪個世家,能是三五個在族中略受重視,不高不低的公子哥能徹底代表的。
彆說他們為了錢財而行此倒行逆施之事,不是家族全體的意誌,就說他們哪怕是為了滔天的權勢去造反,那率先與他們打起來的,必然還是家族的主流。
一則,一個偌大的世家要立住,就不可能允許他們摧毀家族的立根之本;
二則,無論是士族內部確實不曾打聽這些風聲,還是略有耳聞卻故意裝聾作啞,這些小打小鬨,到底無法代表整個士族的利益,自然也無損於族群整體。
所以,事情不暴露時,方顯得丐幫的保護傘強大不可撼動,因為在外人看來,它好像是河朔士族重要的錢袋子,河朔士族和河北六王都想方設法要護著它。
但一旦有人,強大到手眼通天,直接將所有的窗戶紙都捅破了之後,丐幫的保護傘,就似乎變成了紙糊的一般脆弱不堪。
因為一鍋粥裡出現了老鼠屎,這鍋粥得知後,為了自保,隻會把老鼠屎給一巴掌扇飛,而不是整鍋粥都跟著這破事樹倒猢猻散。
隻能說,此事背後操縱一切的人,實在是聰明絕頂,他早已看透了一切,根本不會被看似氣焰旺盛的丐幫唬住。
相反,他不僅要搗毀整個丐幫,還要敲山震虎地給丐幫背後,不確定究竟是不明所以,還是裝聾作啞的勢力一個強有力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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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個涉入此事的河朔士族的家主,也滄王自己現在這般。
滄王看著像一條死狗一樣的次子,漠然中,又似乎是有所惻隱。
從前也有謀士與臣下曾含沙射影、旁敲側擊地提醒過他,但左右不過是說一些什麼——
“雖二公子生財有道,然那般經營,到底是有傷天和,王爺或應規勸之?”
之類的,不痛不癢的話罷了。
滄王聽過之後,也便作罷。
有傷天和?
這世上有傷天和的事情太多,顧前顧後倒不是他們這個階層的人的行事習慣。
故而,滄王從未去深究,也從未去調查。
他隻是不在乎,漠視這一切傷不了他的事情。
他甚至不會在空餘時去思考,底下的人一句含蓄而委婉的“有傷天和”會為底層的民眾帶來多麼大、多麼慘重的傷害。
而現在,他終於被迫了解到了民眾所受到的傷害有多麼嚴重。
與此同時,他也被迫嘗試到了被傷害的民眾,聯合起來反抗的力量,會是多麼強大。
事情到了這一步,河朔士族早已達成了共識。
這個共識,也正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的——“清理門戶”。
次子譏笑嘲諷的——“大義滅親”。
在滄王看來,也可算是一種——“棄車保帥”。
總之,是要懲惡揚善,令罪有應得者以死謝罪,以平天下滔滔眾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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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王或許是全然無辜的吧?
但正如李耀白發瘋時詰問的一般,誰又能說,他所有的聽之任之,漠然視之的做法,不是一種裝聾作啞、不是對作奸犯科的另一種支持、不是對受害民眾的另一個傷害呢?
沉默中,李耀白絕望地抽出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正要用力……
滄王卻伸手按住了刀柄。
李耀白眸光閃爍地往上看。
滄王凝視著李耀白的眼睛:“燕兒,不可‘畏罪自戕’,你已傷了為父的顏麵,怎可還以自戕令為父的名聲雪上加霜?”
隻一瞬間,李耀白連握刀的力氣都沒有了,手一鬆,長刀掉落在地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下一刻,李耀白的如鬼魅一般的悲哭,也響了起來。
滄王伸手,摸了摸李耀白的頭,仿佛有著慈父的愛憐:“此一事,你也實在是太不謹慎了,唉……”
時至今日,滄王也不明白,自己這個還算優秀的兒子,究竟是被金錢迷了眼睛,還是被他那有些劣質的愛好給拖累了。
從前滄王覺得不過就是好男色,這點小愛好無傷大雅,漢之強大,就沒幾l個皇帝不好這一口的,現在滄王多少有些改變想法了。
但……也太遲了。
滄王語重心長:“燕兒,吃一塹,長一智……下輩子,再注意點吧。”
李耀白已經笑不出來了,滿麵麻木:“阿耶,你希望我伏法,以減輕對您、對河朔其他王爺、對所有河朔士族的影響。”
“敢問我博學的父親,以我之罪,按大雍律法,大理寺會如何判?”
“約莫是……”
滄王微微一頓:“‘腰斬’之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