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二弟,我們買這個房子將家底都掏空了,兩邊的親戚都借遍了,家裡實在是沒有餘錢了,你大哥和我每個月工資一發下來,除了生活費,剩下的錢全用來還債了,這錢算是我們借你的,但一時半會兒還不上...”
沈牧清楚顧曼是在跟自己打太極,但是她說吳桂芬隻拿了四千,也就是說剩下的錢都被吳桂芬兩口子花掉了。吳桂芬這輩子最疼愛的兒子就是沈貴榮,但凡有一分錢都摳給他了,兩老口過得很清貧,說他們花掉了五千多塊,那不可能。
顧曼又說道:“爸爸前兩年生了場病,花了不少錢,應該就是那個時候花掉了。”
就算顧曼隻認四千塊的賬,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來,沈牧隻好說道:“大嫂,你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湊點還給我吧,阿寶一直不會說話,我要帶他去大醫院檢查一下。”
顧曼笑了起來,“阿寶啊,興許孩子就是說話遲,沒必要花錢去大醫院。”
沈牧聽她這樣說,態度也強硬起來,“這是孩子一輩子的事情,不帶他去看怎麼行!本來媽也沒經過我允許就去冒領了我的工資,她把錢領走了,煙凝母子這幾年過得很艱難!不管怎麼樣,你們先湊了還給我吧。”
顧曼便將皮球踢給了沈貴榮,“我一個女人家,一時間怎麼湊得了那麼多錢,這是你們兄弟間的事情,你還是去找你哥商量吧。”
顧曼咬牙說沒錢,沈牧一時間也拿她沒辦法,找沈貴榮,那更不可能將錢要回來,沈貴榮壓根就不管事。
次日上班,沈牧將工資的事情反映給了龔揚。
龔揚很是驚訝,“工資發放表上簽字是柳煙凝的名字呀,我一直以為煙凝領了你的工資的!單位婦聯組織慰問的時候,她也沒說過沒領到工資的事呀。”
事實上,當時的柳煙凝壓根就不知道沈牧將工資申請發放給她了。後來彆人議論她花錢大手大腳的時候,她也隻當那些人以為她花的是沈牧寄回家的工資。
“我給單位打的申請也是發給我愛人,這件事隻有單位的領導和作為會計的蔣丹知道,我媽是怎麼知道的,蔣丹為什麼會專門將工資發放給我媽?”這些問題,沈牧最開始還沒有深思,等他將前後都思考了一遍,才發現這些人為刻意的地方。
龔揚現在是他的直屬領導,以前是他的教官,兩人亦師亦友。
龔揚看了他一眼,啊地一聲,“真沒想到蔣丹會做這種事。但你沒發覺蔣丹從前就對你另眼相看嗎?”
連龔揚都察覺不對了,沈牧再次吃了一驚,“沒有啊!”
龔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這些人,搞科研搞工作是把好手,怎麼這些事情上麵這麼不開竅呢?你記不記得有一次蔣建林過生日,我們都去他家祝壽,蔣丹洗蘋果給大家吃,唯獨給你的是她削好皮的?”
沈牧搖頭,“沒注意,再說我吃蘋果也不喜歡吃削了皮的,不香!”
龔揚笑了起來,“你就是太遲鈍了,不然這麼好的小夥子,能淪落到被安排去單位聯誼嗎?”笑完,他嚴肅起來,“你的工資這個事情,我會跟領導反應的,不過蔣丹是違規操作,但畢竟是發給你媽,頂多也就是警告處分吧。”
接著龔揚諱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了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肖強出事之前,蔣丹在跟他鬨離婚。”
沈牧愣住,“那時候...蔣丹還沒生孩子吧?”
肖童童是遺腹子,肖強出事的時候,他跟蔣丹才結婚一個月。
龔揚壓低聲音,“當年蔣丹非要嫁給肖強,蔣建林都氣病了,一直到現在,父女都沒來往。”
龔揚拍了拍沈牧的肩膀,肖強出事的時候,龔揚恰好在基地,得知肖強遇難,沈牧如遭雷擊,當時就落了淚。他知道那一直是沈牧的一樁心事。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說說,你彆再背著心理包袱了,這事不好寫信說,當時肖強都還在基地,蔣丹給單位寫了一份離婚申請書,被蔣院長壓住了,很少有人知道。”
沈牧當時就一直在想飛機上的其他兩個人都及時跳機逃生,副駕駛位上的肖強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遲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而這三十秒決定了生死。
當時的肖強是一直在想離婚這個事情,才反應慢了嗎?要知道成為飛行員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對這種緊急情況都很有經驗,肖強若不是分了神,怎麼會不及時跳機?
回到辦公室,沈牧決定給當時飛機上的另外一名飛行員趙博寫信,事故發生後,兩名飛行員都做過事實陳述,沈牧記得當時趙博和另外一名觀察員提到過當時的肖強好像在走神,他們跳機前大聲地叫過他,可肖強還是慢了。他想問問趙博還有沒有沒想起來的細節。
寫完了寄給趙博的信,沈牧又給楊毅寫了一封信,請他查一下這幾年基地有沒有收到柳煙凝寄來的信,如果信件到達了基地,收發信件都有記錄。
做完這些,他看向桌子上的航天飛船模型,這是他在龔揚辦公室看到的,龔揚好不容易才弄來這麼一個一比一的飛船模型,還不舍得給他,直到沈牧說阿寶喜歡航天模型,這是給阿寶要的,龔揚才忍痛割愛。這飛船是老美的,是老美一個考察員私下送給龔揚的。龔揚迷醉地看著飛船對著沈牧感慨,“什麼時候,咱們國家的載人航天飛船能成功發射啊!”
沈牧還跟龔揚借了五十塊錢,他之前住在基地包吃包住,身上沒錢也餓不死,現在不行了,他住在招待所得花錢。
沈牧想他的錢還是得想法子要回來,確實也要帶阿寶去看醫生。
下了班,沈牧帶著模型來到家屬院,他沒舍得花錢坐車,走了半個小時。
走到門口,沈牧就遇到了出來買東西的柳煙凝母子,阿寶看到他眼睛一亮,朝他揮了揮小手。
沈牧走到他身邊,蹲下身,“爸爸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東西。”
沈牧從背包裡取出飛船模型,“這是爸爸從龔叔叔那給你要的航天飛船,你看看喜歡嗎?”
柳煙凝看了一眼,一個圓圓的金屬體,兩邊長著奇怪的翅膀,這就是沈牧出差四年研究的東西嗎?
這四年,柳煙凝隻是責怪沈牧不曾寫信關心阿寶,卻從來不怪他選擇了這個工作,一個民族要進步,勢必要犧牲一小部分科研先驅者的家庭幸福,去創造國家和民族的未來。
阿寶好奇地看著模型。
沈牧耐心地給阿寶講解著航天飛船,“我們國家還沒有航天飛船,隻有我們研製出航天飛船並成功將宇航員送入太空,我們的國家才能邁入航天大國的行列 ...”
柳煙凝看著沈牧,在說到航天事業的時候,他的臉上好像閃著金色的光芒。
阿寶對航天飛船模型愛不釋手,甚至想馬上回家好好地觀摩,柳煙凝隻好對沈牧說道:“我看他是想立馬回家了,你先帶他回去吧,我去買雪糕。”
“我去買吧。”沈牧說道。
柳煙凝直接將阿寶的小手交到他手上,“我還得買點其他的東西。”
沈牧帶著阿寶往家走,迎麵遇上了蔣丹母子。
看到沈牧,蔣丹自然地跟他打招呼,“帶阿寶出去了嗎?”
她又提醒肖童童跟沈牧問好,“快叫沈叔叔啊!”
肖童童看了一眼被沈牧牽著的阿寶,瞪著眼睛不說話。
沈牧朝肖童童點了點頭,阿寶皺著小鼻子,拉著沈牧走。
蔣丹連忙叫住他,“沈牧,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沈牧停下來,他覺得有必要跟蔣丹說清楚了,“蔣丹,我沒有什麼生不生氣的,我從泉市回來,除了我的妻兒,最掛念的就是童童,我想著肖強離開了,我替他照拂兒子是應該的。我工資特意打的申請,讓我的妻子柳煙凝去領取,這事情大概隻有少數領導和身為會計的你知道,我媽是怎麼知道的呢?你家跟我家相距不到五十米,我媽卻住在十幾個站開外的化工廠,你真覺得煙凝沒時間去單位領錢,你可以幫忙送到家裡。”
蔣丹臉色赤白交加,還想辯解,沈牧打斷了她,“我掛念著童童,你卻想方設法地害我的妻兒。你明知道阿寶情況特彆,需要錢去治病的。”
蔣丹一張臉變得慘白,“沈牧,我沒有…”
“我已經跟領導反應了這個情況。”沈牧說完最後一句,看向肖童童,肖童童都沒見過他爸。沈牧又想起了肖強,那天試飛之前他還見過肖強,肖強明顯瘦了很多,他沒看出肖強在強撐著精神,當時他還問過他怎麼瘦了,肖強沒說,原來是蔣丹在跟他鬨離婚。
沈牧拉著阿寶走了,蔣丹如遭雷擊立在原地,肖童童拉了拉她,“媽媽,我們還去上課嗎?”
蔣丹看向肖童童,看著他那張酷似那個男人的臉,她從心裡感到一陣惡心,蔣丹抬手將肖童童甩開,急急地朝大門口走。
肖童童被嚇得呆在原地,他不懂媽媽為什麼又突然很討厭他。
柳煙凝提著一網兜的東西走進了家屬院,納涼的人群依舊三三兩兩,柳煙凝撐著傘,走在落日餘暉中。
“煙凝,沈牧回來了啊!”有人跟她打招呼。
柳煙凝點了點頭,她一向不跟大院裡這些人來往,雖然她們的丈夫是同事,她們喜歡聚在一起說人是非,柳煙凝不喜歡跟她們攪在一起。這些人當著她麵也不會議論,畢竟這是家屬院,家裡都有人在航天院工作,太過分了不行。
秦姨總是因為這些人的閒言碎語生氣,柳煙凝最開始也氣,可人家不當著她議論,她就算一肚子氣也找不到發處,後來她就發現了,這些女人沒有工作,成天圍著丈夫和孩子打轉,隻好以說人閒話為樂趣。
柳煙凝甚至覺得她們挺可憐的,空洞的靈魂沒有任何有意義的東西,隻裝著一肚子的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