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貴林看到沈牧,也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有幾分憨厚,“俺給你扛了幾袋子東西來嘞,快扛進去。”
沈牧從鞋櫃裡找出乾淨鞋子放在地上,對柳煙凝說道:“這是我大伯家的大哥,貴林哥。”
沈牧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他知道柳煙凝的潔癖,心裡略有些擔心,可他又心裡期盼著,他期盼著柳煙凝能善待他的親人。
讓他欣慰的是,柳煙凝露出了個笑容,“原來是大哥,真對不起,沒認出來,快請進。”
沈貴林搓了搓手,看都不敢看這個漂亮得跟天仙似的弟媳,笑道:“沒事沒事,俺就是給你們送點東西來。”
沈貴林顯得很是躊躇,他們在老家沒有換鞋的習慣,但是他看見了那纖塵不染的地板,外麵還有積雪,他鞋子有些泥濘,踩上去肯定會踩上一串腳印。
沈牧都已經將鞋子拿出來了,沈貴林看著那雙棉拖鞋,臉上露出了囧意,可他千裡迢迢地來了,也不可能因為一雙鞋子就不進門,他換下了自己那雙棉鞋,在火車上長途跋涉了幾天,棉鞋一脫下來,露出了破洞襪子,還伴隨著一股發酵的難以形容的臭味。
沈貴林的黑臉因為羞窘變成了黑紅色。
“俺,俺在火車上兩天沒洗腳了。”他不好意思地解釋。
沈牧卻仿佛什麼都沒有聞到,拉著沈貴林就走了進去,讓他坐在沙發上。
秦姨泡了茶端過來,阿寶聞到了異味,躲進書房去了。
柳煙凝也有些受不住,本想堅持一下坐一會兒,卻看到沈牧朝自己打了個眼色,於是她也跟著阿寶進了書房。
沈牧去打了盆熱水來,放在了沈貴林腳邊,“趕了幾天的路,洗個腳,解解乏。”
弟媳不在,沈貴林顯然放鬆了很多,他脫了襪子洗起腳來,不好意思地笑,“彆熏著弟妹了。”
“大伯,伯母身體好嗎?”沈牧問道。
“好,都好,收到了你寄回去的過年錢了,過了個豐年哩!過完年,老漢準備了一些土特產,讓俺給你送過來,說在城裡,那些是新鮮東西哩!”
從西北的老家進京,起碼要花兩天的時間,沈貴林大概是不舍得花錢住旅店的,扛著三大袋東西,這一路還不知道是如何辛苦來的,沈牧感動得紅了眼,“北京什麼都能買得到,你們下次來空手來就行了,拿這麼多東西,累人。”
沈貴林笑道:“我這麼大個漢子,能有多累!”
他環顧四周,很多東西都是他在土窯裡沒見過的,尤其是那台十四英寸的熊貓牌黑白電視,“嘿呀”了一聲,“行啊,一弟,你家裡連電視都買上啦!”
沈牧笑道:“這家裡的東西都是你弟媳添置的呢,我的工資哪買得起這些。”
沈貴林知道沈牧愛人是城裡人,當年他結婚的時候也隻是給家裡寫了封信,沒辦酒席,他們家人都沒有見過沈牧這個城裡媳婦,現在看來,弟媳不僅漂亮,家裡還有錢。
他擔憂地看了沈牧一眼,要是弟妹家裡條件這麼好,沈牧會不會受氣?但弟妹看著又不像心氣高看不起人的人。
沈牧並不知道他的心思,將洗腳水倒了,將破洞襪子也扔了,拿出自己的新襪子給沈貴林換上。
但是客廳裡還是有一股酸臭的腐爛味,那雙棉鞋還在散發著氣味呢。
沈牧將棉鞋塞進了鞋櫃。
秦姨走到門口,將大門敞開,寒風刮了進來,總算將那股子氣味給吹散了。
秦姨來到書房,對柳煙凝說道:“飯好了,煙凝。”
柳煙凝正在陪阿寶看書,聞言說道:“秦姨,家裡還有麵嗎?”
秦姨點頭,“有啊,我一會兒煮一碗。”
“一碗恐怕不夠,先煮兩大碗吧。”
柳煙凝看到那三大袋東西那麼大那麼沉,就知道沈牧這個兄弟有把子力氣,一般力氣大的人,吃得就多。
“哦哦好,客廳味道已經沒了,不過我看沈先生的兄弟雖然洗了腳,腳還是有味,要不要單獨...”
“不用,沒事,秦姨,你再炒個肉菜,煮好了就給沈牧說開飯吧。”
沈牧跟沈貴林四五年沒見了,一見麵有說不完的話,家裡的親戚身體狀況,地裡的莊稼,山上的野味,兩人說的是方言,仔細聽能聽明白,不仔細聽還不太能聽懂。
柳煙凝拉著阿寶出來,沈牧看到阿寶,將阿寶叫過來,教他喊沈貴林大伯。
阿寶倚在沈牧懷裡,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大伯,脆生生地喊,“大伯,新年好!”
沈貴林笑了起來,從羊皮襖子底下的線衣裡摸出一個紙包,打開之後,從一疊碎零錢裡麵,抽出唯一那張五塊麵值的,遞給阿寶,他儘量用普通話說道:“大伯給你的壓歲錢!”
阿寶看到大伯的手很粗糙,手指變形了,上麵長著一個個凍瘡,指甲看起來像新修剪過。
阿寶不敢接陌生人的錢,他聽見柳煙凝說道:“阿寶,謝謝大伯。”
媽媽這話的意思就是可以收,阿寶收下了錢,笑眯眯地說道:“謝謝大伯!”
沈貴林的臉上頓時就綻開了笑,“乖伢兒!”
秦姨將飯菜端出來擺在桌上,柳煙凝臨時讓她多做了一個肉菜,“吃飯了,煙凝。”
有客人在,秦姨沒上桌吃飯,沈貴林看著桌上五六個菜,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也太多了,隨便吃點就行了。”
沈貴林麵前擺著一大碗麵條,沈牧也沒吃米飯,撈了碗麵條,“難得來一次,晚上我們燉排骨吃。”
秦姨說得對,即使已經洗了腳,柳煙凝靈敏的鼻子還是聞到了一股子異味,她勉強吃了半碗飯,客人還沒下桌,她也隻能將自己釘在椅子上。
她看到沈牧滿臉喜悅地跟沈貴林說著話,她仔細一聽,拉家常呢。
到了晚上,沈牧果然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沈貴林心疼得直說他們過年的時候也沒有吃這麼豐盛呢。
吃了飯,柳煙凝回了書房,家裡的房間不夠,如果今天晚上沈貴林要留宿,就隻能睡沙發了。
柳煙凝也不是不介意的,但是她能看出老家人來,沈牧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她不想破壞了他這份高興。
到了七點過,沈牧拿自己的鞋子給沈貴林穿,進書房給柳煙凝打了個招呼。
“家裡房間睡不下,我送大哥去住招待所。”
柳煙凝長長地鬆了口氣,臉色也鬆弛下來,“行,快去吧,開個好點的招待所,彆舍不得花錢。”
沈牧差不多快十點鐘才回來,柳煙凝都已經睡了,她聽見沈牧去了衛生間,沒過多久就傳來刷洗的聲音。
十一點半,沈牧才上床來睡覺。他輕手輕腳的,還以為柳煙凝睡著了,聽見柳煙凝說道:“把大哥安排妥當了?”
沈牧嗯了一聲,輕輕地躺了下來。
過了良久,黑暗中,沈牧抱住柳煙凝,在她耳朵邊輕輕地說了一句,“煙凝,謝謝你。”
柳煙凝低聲道:“謝什麼?”
沈牧想說話,一開口,喉嚨卻哽住了。和柳煙凝共同生活的這數月,他已經將柳煙凝的性格摸了個透,她這樣愛潔的人,忍受著他大哥的腳臭跟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對柳煙凝來說,是多麼不容易。
他原先以為她是一個自我的人,他也愛她的自我,可到了今天他才發現自己錯了,她自我是真的,善良也是真的。
柳煙凝感覺到一滴熱淚淌在自己的耳廓上,她心裡一驚,笑道:“怎麼了,這點小事值得你個大男人掉眼淚嗎?”
沈牧將柳煙凝抱得更緊,他一向是個理性的人,幾乎從不落淚,這一刻他多麼想告訴柳煙凝,他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路,受到了神明的眷顧,才能遇到她這麼好的女人。
沈貴林住了兩天就走了,沈牧留也留不住他。沈貴林帶來的那些東西,估計能吃一個月。柳煙凝拿沈貴林帶來的紅薯烤了幾次吃,確實又沙又甜。
沈貴林走的時候,柳煙凝拿了一百塊給沈牧,沈牧愧然地接了過來,柳煙凝知道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從她這裡拿錢,他心裡大抵不好受。
“我們是夫妻,同心同體,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拿去吧。”
沈牧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謝意,隻能在心裡暗自發誓,以後一定會加倍對柳煙凝好。
送走了沈貴林,小家又恢複了以往的生活。
柳煙凝這幾年雖然一直待在家裡,但因為一直保持閱讀,所以也沒有喪失學習能力,她很快就適應了新工作。
阿寶的學校也開學了,剛開春,天氣還太冷了,柳煙凝乾脆花三百塊錢包了個出租車,每天接送她和阿寶。
進了一月,天氣暖和了不少,但還是冷,羽絨服脫不下來,柳煙凝接到了第一個工作任務,廣州那邊有時裝展,她作為撰稿人得前往廣州。
柳煙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當即就去找到了董總,表示當時安娜答應過,她不用出差的。
董總說道:“我知道,安娜給我說過,你不去國外的時裝周,老實說,我個人認為,國外的時裝周對我們國內來說並不是很實用,你看大街上,有幾個人是穿著香奈兒的,我們要做的不是少數人的時尚,我們要做的是時尚的開端,我們讓什麼流行,什麼就能流行起來,你好好地考慮一下吧,廣州的這一趟非常有意義。”
如果是柳煙凝第一天入職,她知道自己的工作需要出差,那她肯定頭也不回地走了,可是她已經上了一個多月的班,不說拿到了安娜給自己承諾的薪資,就是這種工作氛圍和環境都已經讓她欲罷不能,比起小說家這個職業,她更愛現在這份工作。
可是如果她接受了,以後說不定就有出不完的差,那阿寶怎麼辦呢,他離開媽媽半天都會想媽媽,她去廣州一去就是一個星期。
把阿寶帶到身邊工作,這也不現實,阿寶要上學。
柳煙凝左思右想都拿不定注意,最中還是求助沈牧。
沒想到沈牧一聽完,非常的支持,“去吧,阿寶有我在家照顧呢,我現在在北京了,換你去實現你的事業了,阿寶是你的寶貝,不是你的累贅,你放心吧,我會將阿寶照顧好。”
柳煙凝看著沈牧,抿嘴想笑,唇角卻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
柳煙凝出差去了,去之前征得了阿寶的同意,阿寶非常舍不得媽媽,但是他能理解媽媽,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說,反而拍了拍小胸脯,“放心吧,媽媽,阿寶會乖乖的!”
柳煙凝將阿寶摟在懷裡一頓親,這個懂事乖巧小家夥真是上天恩賜給她的禮物。
柳煙凝前往廣州了,沈牧每天到點就下班,不管單位的事情做沒做完,都要推到第一天才去繼續。
柳煙凝前往廣州的第一天晚上,作息非常規律的阿寶十點鐘都還沒有睡著。
爸爸就睡在他身邊,他怕吵到了爸爸,在黑暗中咬著牙齒,不讓自己哭出來。
沈牧也沒睡著,看到身邊的小身體一聳一聳的,卻沒有發出聲音,心裡一驚,連忙伸手將阿寶摟在懷裡,“怎麼了,阿寶,是不是想媽媽了?”
阿寶抱住沈牧,“爸爸...”
沈牧輕輕地拍著阿寶的背,就像柳煙凝經常做的那樣,阿寶平時嫌他胸膛太硬,不肯讓他抱的,今天竟也沒有拒絕,在沈牧富有節奏的安撫下,慢慢地含淚睡著了。
毛寧寧知道阿寶的媽媽出差了,這幾天都過來陪伴阿寶,還將之前阿爸送給他的竹節飛機給帶了過來,“阿寶,要是這個飛機能坐人就好了,就可以帶著你去找你媽媽了。”
阿寶聽到這話,嘴唇抿了抿,水霧湧上了眼眶,嘴裡說道:“我媽媽就是坐飛機去的呀,她很快就會回來啦。”
毛寧寧之前聽說阿寶的爸爸出差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回來,他擔心阿寶的媽媽也是這樣,拉住阿寶的手,非常義氣地說道:“放心吧,阿寶,有我呢!”
熬過了頭幾天,阿寶又慢慢地恢複了作息,不會夜裡哭了。
一周之後,柳煙凝回來了。
她連公司都沒去,下了飛機就直接打車回來了,今天阿寶不上課,應該是在家裡,柳煙凝從來沒有跟兒子分開過這麼久,這幾天連工作的時候都是惦記著阿寶的。
到了家,阿寶果然坐在客廳玩著呢。
“阿寶!媽媽回來了!”柳煙凝將行李箱放在一邊,朝阿寶奔過去。
阿寶猛地看到媽媽,還有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真是媽媽,他趕忙爬起來,一頭紮進媽媽的懷裡。
柳煙凝對著阿寶的小臉蛋親了又親,“乖兒子,這幾天想媽媽沒有?”
阿寶眼眶微紅,用力點頭,“想媽媽,媽媽,你可回來了。”
對於阿寶半夜想媽媽哭的事情,阿寶沒有告訴柳煙凝,沈牧也沒有提。
這次參加廣州時裝周,親臨現場,確實會有更多的收獲,柳煙凝這幾天工作都很忙,忙著帶團隊撰寫這幾天的時裝周專欄,加班不可避免,不過她將材料帶回家寫,經常在書房忙到半夜。
她忙的時候,沈牧就帶著孩子先睡,將阿寶照顧得無微不至,讓柳煙凝沒了後顧之憂。
等新一期時裝周雜誌發行沒兩天,柳煙凝就升職了,薪水也漲到了四百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