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也是想多檢點菌子曬上，曬乾了之後讓沈牧給她寄，但出了這個事之後，她也不想去冒險了。
楊明明從食堂門口走了進來，他手裡端著飯盆。昨天晚上他也沒睡上覺，今天就沒去上學。
楊明明一進來，就有人議論開了。
“明明，你怎麼將劉嬸往那麼遠的地方帶啊，你媽媽不是常在弱水湖邊撿菌子嗎？下次可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了，太危險了。”
楊明明抿著唇，一個字都不說。他看向阿寶，阿寶牽著他媽媽，黑碌碌的大眼睛正看著他，就那麼一眼，仿佛就要將他看穿了。
楊明明垂下頭，走到了打飯的窗口。
柳煙凝拉著阿寶回了家。
今天沒有野生菌了，柳煙凝還念著那個味道，隻有在這片戈壁灘上，才能吃到采摘的最新鮮的野生菌，那味道比什麼都鮮美。
但柳煙凝很快就察覺到阿寶的情緒不對，他從食堂回來就沒怎麼說過話了。
“阿寶，怎麼了，飯菜不合你口味嗎？”柳煙凝有些疑惑，阿寶小時候有些挑食，在柳煙凝長期教育下，他現在已經不怎麼挑食了。
阿寶搖頭，“不是啊，媽媽。”
柳煙凝用搪瓷缸分了飯菜出來，早上沒吃東西，這會兒還真有點餓了。
吃了飯，柳煙凝將飯盒和搪瓷缸收去洗了，沈牧中午有可能不回來，她不洗的話，下午就隻能用中午用過的飯盒裝飯菜，那柳煙凝也絕對接受不了。
她現在洗這兩個餐具已經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很快洗完回來，阿寶還坐在小凳子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柳煙凝問他：“阿寶，怎麼了？告訴媽媽。”
阿寶還是搖頭，什麼都不肯說。
阿寶在家裡坐了半天，哪裡都沒去，也沒怎麼說話，到下午的時候，他突然問柳煙凝，“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北京啊？”
柳煙凝有些吃驚，自從過來這裡，阿寶就沒有關心過什麼時候回去的問題。但是當到就連阿寶都開始問柳煙凝什麼時候回去的時候，柳煙凝知道他們真的應該回去了。
晚上沈牧回來，柳煙凝慣例問他，“吃飯了嗎？”
沈牧點頭，“放心吧，工作再忙，飯還是要吃的。”
阿寶已經睡下了，他躺在小小的行軍床上，已經睡著了。
柳煙凝坐在床上，黑順的長發披在肩頭，那模樣格外的溫柔可人，沈牧看得悸動不已，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沈牧感覺到今晚的柳煙凝格外地主動，纏綿過後，柳煙凝靠在沈牧汗濕的胸口，她不停地用毛巾幫沈牧拭汗，但是沈牧就像個蒸鍋一樣，不停地冒水汽出來。
“我們得回去了。”柳煙凝突然說道。
房間裡霎時間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沈牧才嗯了一聲，“我已經問過了，過兩天基地有同事要去北京，到時候你們就一塊去吧。”
柳煙凝嗯了一聲，這讓她想到了宋嘉和，他們到達基地的第三天，柳煙凝就給宋嘉和打過電話，想問問他頭上的傷好了沒有，但接電話的是宋嘉和的助理，他告訴柳煙凝宋嘉和還沒有回來。
這讓柳煙凝一直提著心，宋嘉和走的時候，身上帶著傷，他看起來又很有錢，要是路上遭遇歹徒，出了什麼事該如何是好。
柳煙凝想著明天再給宋嘉和打個電話。
第二天，柳煙凝就在食堂見到了嚇破了膽的劉嫂，她像大病了一場，整個人精神看上去都不太好，但是聽她說話又不像不好，劉嬸順利地被營救回來，楊國榮帶著楊明明親自上門去道了歉，這件事仿佛就這麼翻篇過去了。
但劉嫂卻從彆人的嘴裡得知楊明明和他媽媽一直都是在最近的弱水湖旁邊撿菌子，在那裡，就算楊明明先跑回家來了，劉嬸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不至於迷路。
“楊明明就一直將我往那個方向帶啊，我當時就覺得太遠了，太危險了，我說不去那麼遠，楊明明說他和他媽媽都是在那邊撿菌子，那邊菌子多，我心想既然他和他媽媽都在那邊撿菌子，那也危險不到哪裡去了，我就跟著去了。那邊確實也有菌子，不是很多，我到處找呢，一抬頭，那小兔崽子不見了，當時就將我嚇得夠嗆，我害怕把人家孩子丟了。”
劉嬸越說越氣，臉色都漲紅了，這樣反而讓她看起來健康了一點。
“現在看來，倒像是我上了個當！”劉嬸的聲音充斥著整個食堂，所有人都停下了說話，專心聽她說。
“媽媽。”
柳煙凝正要替明明說句話，阿寶扯了扯她的手，她低頭看去，阿寶的臉色有些難看，他低聲地說道：“明明哥哥是這種人嗎？”
柳煙凝正想說不是，就聽到有人問劉嬸，“劉嬸，你也是糊塗，那明明這麼小的孩子知道什麼，你怎麼不叫宋翠翠跟你去，讓明明帶路，你這不是自己就先不靠譜了嗎？”
柳煙凝一聽到這話，暗暗地喊了聲糟，果然，劉嬸立馬就說道：“那宋翠翠不是懷孕了嗎？她這麼久都不出門，我喊她去撿菌子，她也不跟我去啊！”
她話音一落，食堂裡先是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到，隨即爆發出了驚訝聲，“懷孕了？不可能吧？他們不能再生了啊，楊國榮沒有結紮嗎？”
“但是確實很久沒有看到翠翠了啊，之前她經常去看電視的，現在都不去了。”
“...現在計劃生育這麼嚴，這兩口子是往槍口上撞啊！說不定連工作都得丟了。”
柳煙凝深吸了一口氣，紙是包不住火的，隻是宋翠翠這個火燒得太快了。
各個單位都要嚴格執行這項基本國策，當宋翠翠可能懷孕的消息傳到上級領導的耳朵裡之後，調查的人就來了。
柳煙凝提前帶著阿寶回家，像宋翠翠跟她通報消息一樣，柳煙凝也將劉嬸在食堂將她懷孕的消息散步出去的事情說給宋翠翠聽了。
她低頭看向宋翠翠的肚子，六個多月的肚子已經藏不住了，隻要有人來查，立馬就要露餡。
宋翠翠嚇得臉都白了，她拉著柳煙凝手足無措地說道：“本來國榮是打算月底就送我回老家的，在老家躲一躲，可是他又聽說現在農村也查得很嚴，舉報有獎，大家都在舉報超生，煙凝，我該怎麼辦啊！你楊大哥又不在家裡！”
柳煙凝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身為一個母親也說不出讓宋翠翠打胎的話來，可她又著實替宋翠翠感到委屈，拚死拚活地生一個孩子，結果要過繼給彆人，這讓人如何能接受?
宋翠翠慌了片刻之後，立馬就要去收東西了，她要跑。
柳煙凝察覺到她的動作，立馬過去抓住她的手，“翠翠，你彆衝動，你現在能跑去哪裡？見你忘了劉嫂的前車之鑒了？”
宋翠翠有些語無倫次，“我對這裡熟悉，我能找到路。”
柳煙凝重重地拉了她一把，“翠翠，你知道從這裡開車去鎮上都要大半個小時，人得走多久，你能保證你在戈壁裡不迷路，保證你不會遇到沙漠狼群，到時候你不僅僅是沒有這個孩子了，可能連你自己也沒有了！”
宋翠翠抱著肚子，“不行，他們會拉我去引產的！我不要，我要保住我的孩子！”
柳煙凝見她這樣執迷不悟，有些後悔來通風報信了，“翠翠，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明明考慮，難不成你想讓明明這麼小就沒了母親？”
聽她提到楊明明，宋翠翠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抱著網織袋愣神，裡麵已經裝了幾件她的舊衣服。
是啊，她不能讓明明沒有媽媽啊。
柳煙凝拉著宋翠翠坐下，“翠翠，你聽我說，凡事還有解決的辦法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柳煙凝聽人說過，在孩子沒生下來之前，就算是已經懷了八個月了，也照樣拉去引產，很多這樣引產掉下來的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還是活的。
實在不行，這孩子不要了就不要了吧，柳煙凝這樣想，但是她沒有說出來。
宋翠翠拉著柳煙凝，“煙凝，我求你個事，你能不能去幫我將你楊大哥找回來？”
柳煙凝很為難，“找人可以，但是我擔心我一走，你得收拾東西走，這戈壁灘上，很危險的。”
宋翠翠一愣，她笑道：“不會的。”
但就是因為她這麼一愣神，柳煙凝就看出她真實意圖了，宋翠翠現在連她也不那麼信任了。
她霍地站起來，忍不住說道：“翠翠，你知道為什麼楊國榮一定要你生這一胎嗎？你們都已經有了楊明明了。”
“因為你楊大哥想要個女兒，我也想要女兒。”宋翠翠說這話的時候，緊繃的神情鬆懈了很多。
柳煙凝看出來，宋翠翠是想要女兒，但是楊國榮可不是。
“他有個智力有問題的弟弟你知道的吧？”
宋翠翠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說這個，點了點頭，柳煙凝冷哼一聲，“他那個弟弟的孩子不因為意外過世，楊國榮想讓你生個孩子，過繼給他弟弟，延續他弟弟這一脈的香火呢！”
宋翠翠愣住，她瞪圓了眼睛，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楊大哥跟我說過的，他是想要女兒，如果這胎生下來是女兒，他怎麼過繼？”
“如果是兒子呢？他都已經有兒子了，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他還會冒著丟點工作的風險，叫你生二胎嗎？”
宋翠翠一屁股坐在床上，其實她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擔心因為要二胎，會影響楊國榮的工作，所以她也曾經跟楊國榮說過，要不他們就不要這個孩子了，但是楊國榮堅決不同意，他們家大小事都是楊國榮說了算，宋翠翠沒有異議的餘地。
柳煙凝將話都說開了，如果宋翠翠還是執意要去冒這麼大的風險，那她也沒有辦法了。
“我去幫你找楊國榮。”
柳煙凝從宋翠翠家裡退出來，雖然她話說要去找楊國榮，但她不可能去找，楊國榮不來，宋翠翠或許還不會跑，楊國榮要是來了，他說不定還要叫宋翠翠跑呢。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調查的人就來了。
柳煙凝站在家門口，看到幾個熟麵孔走進了宋翠翠的家裡，她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這已經不是她可以幫得上忙的事情了。
沒過多久，沈牧就下班回來了，他還不知道宋翠翠懷孕事情敗露一事，聽柳煙凝說完，他也並不驚訝。
“這是早晚的。”他說道。
“翠翠會不會被拉去引產？”
“這說不準，這裡通俗說了，就是山高皇帝遠，看領導要怎麼處理了。”
柳煙凝為那個孩子可惜，但是她內心裡覺得引產對宋翠翠是個好事。
但到底和沈牧說的一樣，這裡山高皇帝遠，有些事情沒有那麼嚴格，但是這畢竟是國家單位，不可能公然跟國家政策抗衡，龔揚他們經過研究決定，讓楊國榮自行帶著宋翠翠去引產，這事也就過去了。
這已經比想象中好太多了，但是柳煙凝覺得讓楊國榮帶著宋翠翠去引產應該不太現實，他慫恿宋翠翠跑路還差不多。
事發兩天後，柳煙凝母子要啟程回北京了。
離彆總是傷感的，但是這次柳煙凝比上一次的心情好很多，她甚至樂觀地想，離彆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見，她和沈牧約定，不管怎麼樣，夫妻倆一年得起碼見上一麵。
最舍不得阿寶的人是秦珍雲，阿寶在這裡的這些天，雖然他很少有時間跟阿寶探討學問，但每一次他都會有很大的收獲，他感覺阿寶就是個寶藏，每一次的探索都會有新的收獲。
“阿寶，你下一次來是什麼時候？”秦珍雲親自跟阿寶要了他北京家裡的電話號碼，“叔叔要是什麼時候遇到困難了，就給你打電話。”
阿寶爽快地答應了。
快要走了，柳煙凝讓阿寶去跟楊明明告彆，這幾天阿寶都一直待在家裡，沒怎麼出去玩。
阿寶垂著頭，搖了搖頭，“我們走吧，媽媽。”
沈牧今天抽時間來送柳煙凝母子，他一把將阿寶抱上卡車的後排車廂，緊緊地握著柳煙凝的手，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心裡暗下決定，等載人飛船工程結束了，他就要申請調回北京一家團聚。
柳煙凝在沈牧的幫助下爬上了卡車，沈牧有事情，不能送他們去火車站了。柳煙凝低頭看去，沈牧筆直地站在滾燙的碎砂上，朝母子倆敬了個軍禮。
柳煙凝強忍著淚意，讓阿寶跟爸爸道彆。
卡車開動了，一路往東，將那片荒涼又充滿希望的土地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柳煙凝探出肩膀，不舍地朝後麵看著，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太陽落下的地方。
一隻白淨得像剛出水的嫩藕一樣的手從旁邊伸過來，輕柔地將柳煙凝眼角浸出的淚擦去，“媽媽。”
柳煙凝一把將阿寶抱在懷裡，阿寶的小身體像小火爐似的持續地散發著熱意，像一個個驍勇的小兵，衝進她的四肢百骸，將鬱結其中的哀傷衝擊得七零八落。
柳煙凝心情好了很多，考慮到前麵坐著沈牧的同事，她收拾好了情緒。
卡車一路開到了泉市，將柳煙凝他們拉到了火車站，正要走，卡車後車廂爬下一個人來，她落地的時候沒有站穩，腳崴了一下，發出的低呼聲驚動了王旭，他繞到後麵一看，驚訝地喊道：“宋嫂子！”
柳煙凝還沒見到人，但知道是誰了，她走過去一看，果然是宋翠翠，她身邊的地上還堆著一隻牛仔布行李包，見柳煙凝他們發現了自己，宋翠翠尷尬地笑起來，“煙凝...”
柳煙凝看著她，“你摔到肚子沒有？”
宋翠翠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沒事。”
王旭，也就是將要跟柳煙凝他們一塊上北京的人，問宋翠翠，“宋嫂子，你這是要去哪裡？”
這個問題問出來，宋翠翠的眼神明顯迷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