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白不想淌渾水,平靜道:“我可以把你們送去醫院。”
“追殺我們的人很多。”那人眸光如雪刃,“我在車底待了這麼久,你這保鏢沒察覺,顯然不夠合格,先生,我奉勸你千萬彆跟亡命之徒過不去,你們絕不是我的對手。我要的隻是一個隱秘的房間,一點食物和水,一些藥品,處理完傷口,我們自然會悄悄離開。”
周聿白舉棋不定。
他是商人,不是冒險家,更不是慈善家。
鐘意心驚肉跳從他懷裡探出個腦袋。
窗外男人冷厲眸光掃來,突然怔忪。
他不敢置信,腦海裡搜羅一張十四五歲的少女麵孔,和男人懷中的漂亮麵孔重疊起來。
遲疑開口:“鐘意?”
周聿白深深蹙眉:“你們認識?”
鐘意茫然了很久,盯著男人看了又看,猶豫道:“丁……騫?”
千裡他鄉遇故人。
周聿白把人帶回了彆墅。
後備箱裡藏著個幾近昏迷的中年男人,身材矮小,臉色蒼白。
他被丁騫從爆炸的車群裡拖出來,大腿受了傷,用衣物草草包紮了一下,現在鮮血已經浸染了半邊身體。
從這人的外貌和昏迷吐露的字詞來看,應該來自東南亞某個小國。
也不是普通人的氣質,更像政客一類。
這事就有些棘手。
至少要足夠小心謹慎。
周聿白把人轉移到彆墅的酒窖——沒有人帶路,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食物藥品應有儘有,甚至提供了一位家庭醫生,去看看傷者的傷勢。
司機去清除車裡的血跡,也要看看回程的路上,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鐘意從認出丁騫的那一刻起,神思就有些恍惚。
要不是大概了解她的情史,周聿白會以為這個男人和她有什麼關係。
“他是我姐以前的男朋友。”
“那個小混混?”
“是啊。我姐念高中的時候,下晚自習後會去我媽媽的糖水店,幫忙收攤,有一天她看見路邊坐了個喝得爛醉、臉上還帶著傷的男人,就端了碗糖水給他解酒,那就是丁騫。後來丁騫就經常來找我姐,丁騫是個孤兒,是在賭場長大的,打架也很厲害,讓人聞風喪膽的那種。”
鐘意發呆了很久,輕聲道:“我真的很不喜歡他。他倆瞞著我爸爸媽媽偷偷談戀愛,我姐表麵上乖乖的,被他帶著逃課,也做過不少叛逆事。我跟我姐住一個房間,根本不敢告訴我爸媽這些事,他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後來又經常吵架鬨分手,丁騫最後不告而彆,我姐傷心了好久。”
“原來他就是那位讓你少女時期對男生全無好感的罪魁禍首。”
周聿白後腦勺枕著手臂,閒閒笑道。
“他現在氣質變了好多,看起來也很危險。”鐘意沒由來有點慌張,“他帶來的那個人應該也不是普通人,我心底有點害怕,等那人醒過來,讓他們快點走吧。”
周聿白垂眸,濃密睫毛掩過眸底精光,頷首:“我自有打算。”
第二日丁騫從地下酒窖出來。
他還是昨天那身裝扮,隻是黑衣黑褲上乾涸的血汙並不明顯。
明顯的是他高大精壯的身體,寬肩猿腰,肌肉緊繃。
臉已經洗乾淨——
極短的寸頭,相對於五官長相,他的氣質更奪人眼球。
淩厲得像一把刀。
一把鋒利、囂張,冒著寒光,隨時都能出鞘見血的冷兵器。
如果說周聿白是峭壁上的雪蓮花。
那丁騫應該就是一塊濺血的冰刃。
為了護送酒窖那位出逃歐洲的雇主,丁騫一行人死傷不少,在巴黎就出動了八部車。
還是暴露了。
“多謝周先生的援手,我朋友已經醒了,現在想請周先生借一步說話。”
丁騫側身,請他去酒窖跑一趟,“周先生您應該是個生意人,有樁買賣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周聿白在沙發上坐著,擋著身後的鐘意。
他知道鐘意不喜歡丁騫。
他若有所思,最後長腿一收,理理雪白衣袖:“有幸受邀,丁先生帶路。”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往外走。
丁騫想起點什麼,語氣平靜回頭扔給鐘意一句話:“彆告訴你姐。”
鐘意差點跳起來。
她當然不會!
周聿白在酒窖待了很久。
不知道他們聊些什麼。
等周聿白從地下室出來,鐘意明顯從他眼底看到了野心。
她憂心忡忡跟在他身後。
他溫聲安慰她:“沒什麼事,隻是幫他們脫險,不需要我們做任何事。”
丁騫洗了個澡。
換上了周聿白的襯衫西褲,拎著公文包,戴上名表,金絲眼鏡,假發。
搖身一變成了商務精英,進城辦事。
鐘意和周聿白的這趟度假,本來後麵還有行程。
現在也全部取消,兩人每天在彆墅裡散步遛狗。
沒有機會再去巴黎各餐廳品嘗美食,周聿白也沒請廚師上門。
鐘意包攬了做飯的任務。
她煮糖水真是一把好手,做飯差強人意。
好在彆墅裡儘是西餐食材,烹飪簡單,也不過分講究廚藝。
周聿白也會挽袖過來幫忙。
他養尊處優慣了,從來沒下過廚,也就是看著彆人上手,再看著鐘意,過去給她搭把手。
也要準備酒窖那位病人的一日三餐。
他親自端過去,再聊幾句。
丁騫好幾天沒有回來。
回來時又換了一身衣物,破洞牛仔褲和花襯衫,戴著墨鏡和長假發。
琴包裡鼓鼓囊囊。
當然不是樂器。
那琴包擱在地板,發出金屬的冷酷聲響。
鐘意在廚房用牛奶煮糖水。
歐洲買不到國內食材,她去亞超挑挑選選,也拚湊出幾樣。
她心情實在不妙。
這幾天胡思亂想,很需要吃點甜食壓壓驚。
好像酒窖那位先生也喜歡她煮的東西。
周聿白說,這個人是華裔,祖上也是從南省遷過去的。
鐘意看見丁騫心情更不妙。
她就是沒由來對他排斥,不喜歡、討厭,甚至恨到牙癢癢的地步。
他害了她姐姐。
丁騫也從不跟鐘意搭話。
他目不斜視路過廚房,聞到甜甜的香氣,腳步倒是頓了頓。
側首問她:“煮糖水?”
“嗯。”
“給我來一碗。”
鐘意冷冷淡淡給他盛了一碗,不耐煩擱在桌子上。
轉身上樓。
丁騫舀勺喝了一口,冷戾麵色倏然平靜下來。
整個人都柔和不少。
他也熟悉這個味道。
那家糖水店,那個笑起來怯怯又靦腆的女孩,在夏日的夜裡,站在他麵前像朵晚香玉,端著糖水塞進他手裡。
後來她會跑到他簡陋的住所,酷熱的夏日,守在熱騰騰的爐灶前。
專門為他煮一碗糖水。
十幾歲的戀愛,光明和黑夜的交纏,好像是一場沒有出路的絕境。
幸福和痛苦一直交替。
她抱著他哭了太多次,後來漸漸就不愛哭了。
連他把死訊傳給她,都聽聞她沒掉過一滴眼淚。
丁騫隻喝了一口。
哐當把那碗糖水推開,抑製著血管裡迸發的痛苦和衝動,霍然起身,麵色冷酷地朝樓下走去。
幾個人在彆墅互不乾擾地住了幾日。
最後丁騫要帶著人走,周聿白也要帶著鐘意回國。
本來就是萍水相逢,也不需要任何告彆詞。
丁騫臨走的時候還是找了鐘意。
那時候鐘意和周聿白在書房下棋,兩人肩挨著肩,腦袋湊在一起,看起來就是情侶間的親密。
這才是正常人的世界。
“你姐還好吧?”
有周聿白在,鐘意起碼對他收斂了幾分。
她垂眼:“不用你記掛,她挺好的,已經結婚生子了。”
“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丁騫站得像一杆槍,語氣緩了緩:“她就喜歡女兒,孩子幾歲了?”
“快三歲了。”
枝枝剛出生的時候很像眼前這個男人,她那時候看一眼就明白了。
慶幸的是,隨著枝枝長大,像媽媽的地方越來越多。
丁騫沉默了很久。
最後疲倦地垂著腦袋,闔上冷厲的濃眉下的一雙鷹眼。
他語氣平靜,像下最後通牒:“給她打個電話,我想聽聽她的聲音。”
鐘意不願意,柳眉倒豎:“你不要打攪她。”
“我不會。”他滾了滾喉結,“在她那,我早就死了。”
最後還是周聿白拍了拍鐘意的腦袋。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撥了個電話給鐘心。
鐘心溫柔的嗓音從話筒裡傳出來:“意意,怎麼了?”
丁騫眸光乍亮,腳步一動,又生生抑住。
他直勾勾盯著鐘意的手機。
“姐,你最近忙不忙?”
“有點忙呢,最近公司事情有點多,老板又讓我帶了兩個新同事,我還得手把手教她們業務,連著加了好幾天的班。”
鐘意笑道:“那你這是升職了呀,老板漲薪水了嗎?”
鐘心笑眯眯道:“升了主管,薪水漲了20%,年假也加了幾天,還算資本家有良心,我這還想著慶祝一下呢,打算帶著全家人出去玩幾天。”
“姐你真厲害,是金子在哪都會發光,你們那破公司,老板再不好好挽留你,我都要吐槽他目不識珠,真替你開心。”
“彆捧我啦。你呢?不是說在法國拍戲嗎?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
“今天正好休息,就是想著好久沒給你打電話,想你了唄,姐。”
“那你要不要跟我視頻呀?枝枝在客廳玩玩具呢。”
“不用了不用了。”鐘意趕緊掛電話,“姐你好好帶孩子吧,有空我再找你。”
“那好,拜拜。”
“拜拜。”
電話掛斷。
丁騫仍是失神盯著她的手機,久久不語。
他最後拜托鐘意一件事。
有一筆錢要了無痕跡地轉給鐘心。
他刀頭舐血賣命的酬勞,夠讓鐘心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鐘意直接甩頭拒絕:“不需要,我家不缺錢,我姐更不缺錢,用不上你這些沾著血的錢,請你和她徹徹底底,毫無瓜葛。”
丁騫看著她板得冷冰冰的臉,目光明明暗暗。
最後到底沒說話,轉身大步離去。
這場度假並不怎麼開心。
鐘意在飛機上撐著下巴發呆,連話都不願說。
周聿白低頭翻合同,語氣平平淡淡:“擔心什麼?你那從未露麵的姐夫,你小侄女的爸爸,原來是個刀頭舐血的雇傭兵?”
鐘意懨懨道:“我隻是覺得枝枝很可憐。”
她姐為什麼執意要把孩子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