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白捋了把濕發,劍眉緊蹙,目光四處尋覓:“鐘意。”
“鐘意——”
她最好是沒事。
*
剛才雨下得太急,鐘意沒趕上大部隊。
索性停下,找塊岩石遮擋的地方躲雨。
劇組裡的人似乎都走了,她踮腳望了望,根本望不見人影。
似乎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她。
那聲音漸漸離得近了,嗓音清潤動聽。
這個聲音……她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鐘意抱手出神。
她不喜歡這個聲音在耳邊說“隨便玩玩”、“好好認錯”、“擺正自己位置”……
可她有什麼權利不喜歡。
最大的矛盾在於。
路是她自己選的,人是她自己找的。
轉過石壁,周聿白仰頭環視四周能躲雨的地方。
冷不丁瞧見高處石縫下站著個人——穿著件白色連帽衫,長褲帆布鞋,卡通棒球帽。
身形纖瘦,眼眸清亮,臉色蒼白。
鐘意瞪著眼睛,唇瓣微啟,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他沉沉鬆了口氣。
挺拔身形才微微鬆懈,深不可測的目光直直望著她。
鐘意扶著石壁,站著那裡,身形一動不動。
眼神既驚且訝,愣愣地完全沒反應過來。
周聿白喉嚨乾澀,根本說不出話來。
好半響才找回聲音,劍眉深蹙:“你下來。”
她全身僵硬,甚至都忘了之前的齟齬:“你,你怎麼來了?”
他呼吸深重,聲音泠如玉石:“生病了為什麼跑山裡來?下雨天獨自掉隊,知不知道很危險?你不要命了?”
明顯壓抑著沉重的怒氣。
冷雨撲麵,涼意沁入心底。
鐘意抿直唇角,反唇相譏:“我都跑到這來了,周總您還來專程來數落我?”
她壓根不想見到他。
周聿白深吸一口涼氣。
心頭說不上什麼感覺,隻是山中冷氣吸入肺腑,既清且涼。
但心底好歹清透敞亮了。
他撐傘而立,身姿挺拔,不動聲色喊她:“你先過來。”
她站的地方地勢高,地麵有積水,看著鋥亮光滑。
稍有不慎就會摔下來。
鐘意倚著石壁,硬硬地拗著臉。
僵住不動。
隻是幾步之遙。
周聿白扔了傘,大步邁來,薄唇緊抿,眉眼冷清。
伸手去抓她。
鐘意明顯感覺他的冷意。
細眉蹙起,執拗往後退了退。
尚未回神。
已經被用力按擁進一個水汽清冽的寬廣懷抱。
那是被暖陽烘過帶著暖意,又驟然經曆雨水、山中白霧、樹梢綠葉、地上青草,一點沉鬱的木質調,一點苦澀的草木調氣息。
那是跟她耳鬢廝磨,在狹小的空間被撞擊占有,被汗水和情潮包裹,最終擁抱她給予好眠的懷抱。
他胸口砰砰亂跳。
她能強烈感知他心跳的節奏,甚至一並擾亂了她的平緩節奏。
鐘意喉嚨一哽。
順從被他抱著,安靜閉上了眼。
周聿白把冰冷的嘴唇印在她額頭。
她額頭好燙。
他的嘴唇好冰。
“鐘意,你能不能聽點話。”
他心緒沉沉,聲音低沉喑啞:“什麼時候這麼有骨氣?在你眼裡,跟我低個頭很難?比跑到荒郊野嶺拍戲,生病強撐還要難?”
他渾身濕透,水珠掛在漆黑睫尖搖搖欲墜。
一雙眼深湛冷清又深邃幽靜。
轉身又是光風霽月、芝蘭玉樹的翩翩貴公子。
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
她不聽話,她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她太有骨氣,她自找苦吃,她不會低頭。
她作為一個充氣娃娃,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毛病。
連她都唾棄自己。
鐘意鼻尖一酸。
掙紮出他的懷抱,笑容帶刺:“周總您還不了解我麼?我就喜歡自討苦吃,我就不喜歡過好日子,我就喜歡跑到荒郊野嶺拍戲,我就喜歡下雨天往山裡跑,您來乾嘛呢?來看我淋得跟個落湯雞似的,居高臨下來教訓我不聽話?”
“鐘意!!”
他眉棱擰起,幽深的眸沉沉看著她。
語氣冷厲,顯然是已經動怒。
她為什麼不想想。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從來沒有哪個人,能讓他周聿白做到這份上。
女人不聽話的時候,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頭疼的生物。
鐘意甩開他,腳步蹬蹬地往山下走。
迎麵正撞上李總助。
李總助拎著傘站在山石後背,皺著眉,把水汽模糊的眼鏡摘下來,在袖口擦擦。
平素專業冷靜的臉龐也顯露一點苦大仇深的惆悵。
“鐘小姐……傘……聽說您還在生病……”
這情景連李總助都忍不住歎氣。
他作為總裁辦的首席秘書,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應該在辦公室裡風生水起,而不是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爬山淋雨。
順便幫老板打個圓場。
總裁能有什麼錯?
他當然沒錯。
山裡的雨飄飄搖搖,又悄然落幕。
三人麵色各自冷清。
彆彆扭扭地下了山。
沒回劇組。
山腳下又遇見來找他們的人。
為了不耽誤劇組拍攝,鐘意一直都沒有去醫院。
也就是讓婷婷去附近診所抓了點藥吃。
車子早就在山腳下等著。
周聿白把鐘意扔到醫院去做全身檢查。
醫院開了好幾項檢查,又安排了單人間,讓鐘意住院一晚。
兩人都進了病房——把身上的濕衣換下。
鐘意換了病號服。
李總助派人送了套衣服給周聿白。
自打從山上下來。
兩人各自冷著臉,誰也沒有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