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睡了嗎?”
他看她眼皮滯澀,似乎要闔上那雙漂亮清澈的眼睛。
“我困了。”她抱著他的腰。
室內這麼暖,沙發這麼軟,懷抱的身體是男人好聞的氣息,讓她倦怠得隻想有個好眠。
“昨天熬夜了嘛。”鐘意把臉龐埋進他衣服,軟綿綿地蹭了蹭,“早上起得又早,今天一整天又蹦又跳,吃吃喝喝的。”
她的聲音像棉花糖一樣綿軟:“我就這樣睡一覺吧,等我睡著了,你再把我抱去房間。”
“彆睡。”他手裡梳理她的長發,“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雪,我們酒還沒喝,露天溫泉還沒泡,晚上還有煙花沒看。”
“今晚錯過行嗎?一個美麗的遺憾。”她閉著眼睛問,“下次,下下次都可以彌補。”
“不行。”他溫柔又強勢,“沒有錯過,也沒有遺憾。”
“鐘意。”
鐘意不聽,把腦袋悶進他的懷裡。
抱著他裝死。
後來鐘意還是睡著了。
鴉黑的睫毛在鮮妍明豔的麵容透下淡淡的陰影,臉頰因為暖意浮起淡紅的光澤,安靜又恬淡地沉睡在他懷裡。
看著她的時候。
周聿白覺得自己的心也是安靜的。
像鋼琴聲浮起在靜謐潔白的雪地,風也停息,唯有風光永恒。
他把她抱在懷裡,換了個視野更好的位置。
調暗了室內的燈光。
鐘意靠在他肩頭睡得很好。
隻是今夜有雪落下。
而他們好久沒有坐在一起安安靜靜地看雪花落下。
她在酣然無夢間,迷迷糊糊被冰涼的手指點了一下額頭。
而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雪已經下起來了。
潔白的、輕盈的、柔和的、晶瑩的。
一片片,一朵朵,漫天飛舞,彌漫世界。
往上看,夜空如凍玉,紛揚如絮。
往下看,玉樹瓊枝,銀霜滿地。
鐘意怔怔地看著,睜著眼睛。
這麼美的雪景,不知是夢裡,還是真實世界的存在。
城市的雪沒這麼乾淨,也沒這麼寂靜。
可惜今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鐘意輕輕打了個哈欠,眼睛又慢慢閉上。
隻是眨眼之間——
在漫天飛雪之外,有燈光瞬間亮起。
那燈光淡而細。
卻充盈著整個視野。
在遠處的建築尖頂滑落,在梅林的樹梢跳躍,在近旁的地台流轉。
像漫天細碎的星月。
鐘意慢慢抬起頭,從這夢境中蘇醒。
胸口複蘇的心在跳動。
全度假村的燈光都伴隨著心動的節奏搖曳。
周聿白在她額頭印下一個輕吻:“醒了?”
鐘意癡癡地看著眼前。
她舍不得閉眼。
雪和星。
風和月。
這風花雪月的浪漫。
不知何處發出聲響,一道美麗的弧線劃過天際。
煙花放了。
起初升起的煙花光亮淡白、形狀細碎。
像漫天飛舞的雪沙。
而雪本來就在下。
世間所有的雪都在下,都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所有的——
雪、焰火、星星。
這夢一樣的幻境。
水晶泡沫一樣的夢幻。
所有瑩白的雪落儘之後。
是世間所有的絢爛。
璀璨繽紛又五彩斑斕的煙花升騰在天幕,絲絲縷縷,火樹銀花。
美不勝收又目不暇接。
流光溢彩又恣意綻放。
在一種令人震撼的美好悄然墜落,消逝惋惜的一瞬又突然爆起更絢麗的光輝和更精妙的形狀。
讓人心潮澎湃,無法拒絕。
而在這焰火之下。
是他漆黑明亮的眼眸,和輕柔溫潤的笑意。
有聲音。
不,不是聲音。
煙花的響聲縈繞於耳,掩蓋了所有的聲響。
是從胸膛帶出的震動由身體傳遞,是喉間發出的低沉的氣音,是薄唇翕張的唇形。
“鐘意,嫁給我吧。”
“結婚好嗎?”
鐘意笑了。
所有的璀璨都落在她眼裡,所有的光輝都為她搖曳。
她梨渦淺淺:“好啊。”
“結婚吧。”
兩個人於漫天煙火和雪花紛飛裡接吻。
此夜未曾虛度。
她終於點頭說好。
後來。
鐘意從脖頸間撈起一根細鏈:“本來就想這次給你看的。”
細鏈上串了一隻戒指。
不是一隻。
而是一對。
隻是兩隻戒指可以嵌在一起合為一體。
很傳統的戒型,溫潤的白金色,線條流暢又漂亮。
戒指內側刻著兩人的名字和第一次見麵的日期。
“還有一個最後見麵的日期。”她捏著兩枚戒指,“那就是鐘意和周聿白的結束。”
周聿白說好。
接過那枚屬於他的戒指,眉眼沉靜:“那將是我死去的那天,把它帶進我的墳墓才算結束。”
鐘意封住了他的唇。
那天貪睡的鐘意錯過了朋友們的尖叫和祝福。
也錯過了所有人的見證。
但沒關係。
她終於要嫁給他。
*
梁鳳鳴沒想到自己是最喜悅的那個人。
縱使有一段長達二十年的失敗婚姻的折磨,餘生她也對婚姻生活毫無期待。
但這是自己兒子的婚禮。
沒有哪個母親不希望兒子一生幸福。
她拿出了在商場上的拚勁來操心這場婚禮。
做一個寬容貼心又完美的母親。
務必事事求精,所有完美。
婚紗、禮服、珠寶、住宅、禮儀、裝飾、菜品……
周聿白提了一句:“您那個乾女兒最近不是回國?我記得楊家也有些關係,不如請她分擔一點無關緊要的部分,何況鐘意又是她的同學……總要讓她放心,我們不會虧待鐘意。”
梁鳳鳴瞄了眼自家兒子淡定的臉,點頭應了。
婚禮的場地其實挑了很多地方。
所有的想法和浪漫都可以滿足,不管是歐洲的古堡還是大洋的中心島嶼,地球上任何一個允許進入的地方,周家都有這個實力帶著所有賓客去見證一場盛大的婚禮。
但鐘意和周聿白都屬意原西郊趙家的花園。
那個莊園麵積極大,而且沒有人居住,乾淨、嶄新,園林精巧彆致,房舍景觀都維持得很好。
而且對他倆而言,有很特彆的意義。
婚禮最好是在繁春。
滿園葳蕤春色,姹紫嫣紅繁花萬千。
梁鳳鳴說好好好,明年四五月份最好。
時間來得及。
要趕緊找人去布置,該拆的拆,該建的建——這事兒找趙晟最合適。
至於婚紗和禮服。
這是梁鳳鳴的擅長領域,幫鐘意和周聿白準備了中式和西式兩個風格,單單這幾身衣服就折騰了很多遍。
中式的那身是國內最有名的老字號裁縫師,蘇繡的繡娘重工縫製。
西式的婚紗找了高定禮服設計師,也是十幾位樣工花費上千小時趕製。
珠寶是鐘意的領域,這個梁鳳鳴沒插手。
隻是就周老太太和梁鳳鳴傳給她的那些珠寶就足夠,再加上周聿白在拍賣行拍的,還有鐘意自己攢下的那些,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發揮餘地。
鐘意不知道。
難受的人是楊韻詩。
簡直是如鯁在喉又迎麵猛擊的難受。
沒有想到是婚禮——還是在鐘意沒有懷孕的前提下。
也沒有想到梁鳳鳴會如此大度,幾乎是把半顆心都掏了出去,那些給鐘意的、為鐘意準備的東西,方方麵麵的細節和反複商榷的步驟,無一不昭顯著梁鳳鳴和周聿白對鐘意的用心。
沒有敷衍,沒有輕視。
沒有婚前協議,沒有任何利益保護條款。
甚至兩家家族信托增加的新受益人包括了鐘意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這意味著什麼,誰都知道。
意味著周聿白花了全部力氣來約定自己的人生和妻子綁定在一起。
梁鳳鳴在楊家父母麵前輕描淡寫敲打過楊韻詩。
楊家要是還想借著鳳翊集團做生意,也許以後還要有求於鐘意。
要是過去有什麼做的不好的,該如何就如何。
楊韻詩想起大學那會,兩人住隔壁宿舍。
同學們都私下討論誰更漂亮——最後一致選了鐘意,把楊韻詩排第二。
她那時心底氣極。
憑什麼啊?
鐘意有什麼能比得過她的地方?
現在同樣在想。
憑什麼?
她夢寐以求的一切連邊緣都不曾觸碰,但全都降落在了毫無可能的鐘意身上。
*
鐘意和周聿白的婚禮如約在第二年的繁春舉辦。
也如設想中安排在西郊的花園。
鐘意和周聿白在婚禮前足足分開了一個禮拜。
周聿白住回了周家。
鐘意自己留在了大平層。
梁鳳鳴不許他倆人見麵,說什麼小彆勝新婚,這樣在婚禮當天才有幸福的感覺。
那幾天兩人都睡不著。
鐘意光是聽著電話裡周聿白的聲音就有荷爾蒙失調的感覺。
“我照常進出公司,開會,陪爺爺聊天下棋。”他握著手機,站在樹下抽煙,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就是多抽了幾根煙,再清心寡欲地想你。”
“朋友們陪著我去美容院,做頭發做指甲,上瑜伽課,再陪陪爸媽,晚上看看電視。”
鐘意在電話裡那頭道,“我看了很多遍趙老爺子那個MV,好像我現在是二十歲、什麼都不懂的鐘意。”
周聿白在電話裡就能聽出她語氣裡的緊張無措。
“要不要見個麵?”他問,“我偷偷去找你。”
“不。”鐘意拒絕,焦慮地摸自己頭發,“我做了頭發,新的美甲,新的美容項目,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你從沒見過的那種模樣……大家都說讓我忍住,不能讓你看見。”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會穿上你沒見過的婚紗,戴上你沒見過的首飾,當嶄新的新娘子。”
光聽著描述就足夠讓人期待。
可是。
“周聿白……”她還是大喘氣,心跳得厲害,“我躺在床上睡不著。”
“稍等一會。”
半個小時後,周聿白出現在樓下。
他給鐘意打電話:“我在臥室的窗戶下,你可以隔著窗簾看看我——放心,我看不見你的模樣,隻能模模糊糊看見你的身影,我要留在婚禮那天見我的新娘。”
鐘意跑進臥室,看見窗下樹枝遮掩的熟悉身影。
周聿白朝著窗戶揮手,薄唇帶著清淺笑容。
幾天不見。
他好像剪短了一點頭發,身材更挺拔,比往日更英俊利落。
“我就在樓下,這個距離,也就相當於我在你身邊,麵對麵陪你聊聊天。”他的聲音溫柔起來,“躺到床上去,你可以把手機放在枕頭邊。”
鐘意掀開了被子。
“聽我說,我從小就是自己睡,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房間很大很大,所以偶爾也會害怕,我會抱著枕頭,把被子拉高,弄出一個狹窄又蓬鬆的被窩……我躲在裡麵,閉著眼睛,隔一會又睜開,看看眼前的情景,伸出自己的手在眼睛麵前……”
他的聲音低緩如泉,溫柔得如同這個令人陶醉的春夜。
鐘意抱著他的枕頭。
闔上雙眼,慢慢墜入了這個春夜。
如果回憶起來。
那是場低調、漫長、繁瑣、精致又無比奢華的婚禮。
但沒有很多人描述自己婚禮喜慶中隱藏的不滿和衝突。
鐘意沒有負責婚禮任何一部分,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的負擔和壓力。
不必操心所有的麻煩和矛盾——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你,又恰好有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是順遂的、妥當的。
當天來了很多很多賓客。
但那都是周聿白和梁鳳鳴的舞台,早就鋪墊好了所有的關於新娘的介紹。
鐘爸爸和鐘媽媽以及鐘家極近的親戚早幾日都請到了北城。
由鐘心和丁騫負責,讓他們務必舒適愉快。
伴郎伴娘人數眾多,都是周聿白和鐘意的朋友。
其中每個人都有各自擅長的部分。
枝枝是花童。
穿著純白的公主裙,像天使一樣站在人群中。
葉家父母和葉綰綰當然也出席了這次婚禮。
他們都見過鐘意,也知道周聿白和鐘意的故事。
周安和那日也在,陪在周老爺子和老太太身邊。
他身材發福了些,發鬢已經灰白,麵上氣色倒還紅潤——看來澳洲的生活的確安逸。
新娘出現在眾人眼前時。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秉住了呼吸——也許是因為婚紗的奢華,也許是珠寶的光輝,也許是頭紗的聖潔。
她好像帶著跳躍的光,仿佛從畫卷中走來,優雅耀眼又明豔動人。
那雙清澈純淨的眸子一望,就已讓人覺得珍貴。
鐘意站在漫天花雨裡,在那首《夏日最後的玫瑰》的小提琴聲中,身姿柔美地站在了周聿白麵前。
她眼波嫵媚,星眸光輝流轉。
衝著他柔柔一笑。
春光明媚,浮華喧鬨。
她含蓄又緊張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他手心。
被他緊緊握住。
新婚從今日開始。
這是他們初見的日子。
也是戒指上第一個日期。
此後故事如何。
將從這一日開始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