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本來就是極為聰明之人,舉一反二,很快找到自己的節奏,高屋建瓴地處理鄧氏守孝一事以及諸羌戰事。
至於劉隆在鄧綏麵前的聰慧,鄧綏沒有感到威脅。她一手把這個孩子養大,這孩子的心性比她自己的還要柔軟,對百姓的愛護之心更合適遠超曆代
皇帝。
即便是將來兩人發生分歧,鄧綏相信兩人都是為了大漢江山,而非個人私利。既如此,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若劉隆技高一籌,鄧綏認輸,她會為自己培養出的這個皇帝而驕傲。若鄧綏贏了,那是隆兒這小子還有得學。
鄧綏渾身輕鬆,鬱悶的心情豁然開朗,各種陰霾掃之一空,又開始處理政務來。
劉隆回到前殿,找個時間將與母後所談和江平悄悄說了。
江平跟著劉隆一起上課,劉隆是從頭開始學,江平是之前學得粗疏,兩人的進度竟然詭異地合上了。
經過名師大儒的熏陶,江平也漲了見識。聽完皇帝所言,他出了一身冷汗,心有餘悸道:“聖上聰慧,但這事過於冒險了,你找師傅和伴讀,難道不怕陛下忌憚你?”
劉隆道:“她是我的母後呀。”
江平聞言,心中一震,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和聖上存在認識上的誤差。他認為聖上是臥薪嘗膽的孝和帝,聖上可能以為自己是有恃無恐的漢惠帝。
緊接著一股心酸湧上江平的心頭。在聖上的眼裡,皇太後是他的母後,兩人是親母子,親母子能有多大的仇怨呢?
當年趙姬與嫪毐私通生下二子,又與嫪毐謀反,秦始皇那樣狠厲的人不也最後與趙姬和好了嗎?
江平欲言又止,想了又想,咬咬牙還是沒有把皇帝生母的身份告知皇帝。聖上知道又如何?不過白白增加紛擾,也讓聖上和皇太後的母子之情出現隔閡,說不定還會引發皇位危機。
不如像現在這樣。
江平打定了主意,伸手給劉隆掖好被子,道:“陛下,早些睡吧。”自己則在劉隆床邊的榻上合衣睡了。
劉隆有些納悶,準備好了迎接老舅的長篇大論,但沒想到老舅隻讓他睡了。
男人的心,海底的針。劉隆翻個身歎道。
江平悶悶的聲音傳來:“為了權勢,兄弟鬩牆,父子反目,聖上以後還是不要那麼太信任人。”
“我也是,她也是。”江平的聲音輕了許多,但依然清晰地傳到劉隆的耳中。
劉隆翻身衝著江平的小榻,小聲道:“我連你們都不相信,還能信任誰呢?”
江平聞言,心中一熱,神思恍惚,半響才道:“睡覺睡覺,以後我替你看著。”說完這話,江平沒有聽到劉隆的回複,反而聽到了劉隆睡著之後綿長的呼吸聲。
江平的手驀地攥緊被子,咬牙,低聲道:“這個孽障……”
次日一早,晨光灑滿大地。
劉隆看了一眼,念叨一句是個好天氣。今日沒有朝會,但是他要去上學。江平替他提著筆墨紙硯,宮女寺人簇擁著劉隆來到學堂。
迎麵而來是一臉笑意的馬融。馬融出身扶風馬氏,年過而立,美姿儀,從小就跟著大儒遊學,身上有一股灑脫的氣質。
馬融拜見劉隆後,提到了王符,玩笑道:“昨日中貴人到臣家中,臣又是激動又是歡喜,還以為聖上有賞賜呢。沒想到
卻是陛下召王兄弟奏對。”
劉隆坐下,笑道:“王符若有才,你為國薦賢,自然要賞。”
皇帝性格溫和,馬融等人也會說笑一兩句,不過說完就立馬回到正軌。
馬融博聞強識,和許慎一樣上課都不用教案,信手拈來。江平信不過,有次特意從蔡倫那裡請來幾個學問好的黃門,查驗兩人所講是否有訛誤。
馬融和許慎說一個典故,他們記一個,一堂課上下來,眾人在漱玉紙做的小冊子上記滿了筆記,回去一一翻書檢驗,竟然無一處漏誤。
自此,宮中諸人皆服許馬二人的學問。
崇德殿偏殿,年輕的王符惴惴不安,手腳無處安放。他老家是安定郡,臨近羌胡,因是家中庶子,不得重視,才智又高,養成了耿介的性子。
聽聞雒陽是天下人文淵藪之地,說不定能交上幾個說得上話的朋友,與鄉人不合的王符於是背著包袱來到雒陽。
果然,他在雒陽交到了一流的學者以及說得來的朋友,馬融、張衡、崔瑗以及竇章。
諸羌叛亂,朝廷征伐不利,他的家鄉深受其害。王符在與友人交流中對諸羌問題一抒胸臆,沒想到竟然被馬融轉述給聖上,聖上又向陛下引薦了他。他至今仍是暈乎乎的。
昨天黃昏,好友馬融領著宮中來的黃門侍郎敲開他家的門,傳詔說,明日一早宮裡來人接他去皇宮奏對諸羌策,請他做好準備。
才二十多歲的王符哪裡見過這等架勢,小心謹慎地應了。幾位好友過來為他補充謀略,眾人幾乎一夜未睡。
“隻管說,不要怕。”友人鼓勵他。
門外傳來腳步聲,王符立馬坐直身子,看見一位小黃門服飾的寺人過來,請他來到正殿。
王符按照昨天中貴人教導的規矩一一做了,又拜了陛下,才小心翼翼坐下來。
鄧綏隻在昨天聽劉隆說了幾句,以為是朝野遺賢,沒想到卻是一個年輕人,心中不免失落,但轉念一想,班定遠投筆從戎大概也是這個年紀,於是耐心問起王符。
王符一一答了。鄧綏一邊聽一邊思索,王符說的情況與邊吏上書有些出入,但王符之言更讓人信服。
大漢才建國八十多年,邊郡官吏竟然已經廢弛至此,對諸羌懦弱怯戰,對百姓和夷狄則淩虐刻薄。鄧綏聞言,憂心不已。
鄧綏又問王符有何應對之策,王符的回答頗合她意。大約一個時辰後,王符才結束奏對離開皇宮。
出了宮門,王符還猶如在夢中,腳似乎踏在雲端。好友駕車過來迎接,張衡將人拉到馬車上,急道:“怎麼樣了?”
竇章也忙問:“陛下都問了什麼?”
王符回過神,正要搓搓冰涼的手,就被崔瑗塞了湯婆子,對上二雙焦急的眼睛,緩了緩道:“我覺得……還行。”
竇章道:“你們彆急,讓節信慢慢說。”節信是王符的字,幾人當中就數王符的年紀最小,眾人對這個有才氣的年輕人頗為寬容和喜歡。
王符這才
得了空,將在崇德殿的奏對一一說給眾人。張衡沉吟半響,道:“諸羌問題一日不解決,我大漢一日就不得安寧。”
王符歎道:“羌胡擄掠,邊郡凋敝,邊民困苦,希望諸羌問題能早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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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跟著王符回到他的居處。四人都是博學之士,又誌趣相投,每次聚在一起討論學問都忘卻了時間。今天眾人頗為興奮,話題一打開就刹不住,於是都留在王符家中吃飯說話。
下午,宮中的黃門侍郎過來傳旨,任命王符為郎。
黃門侍郎離開後,王符有些呆愣,不知道任己為郎是為何意。張衡勸道:“節信,不必憂慮,等季長回來,咱們再討論如何行事。”
張衡做過主簿,有些理政經驗,竇章和崔瑗雖然學問不比張衡差,但兩人現在都沒有實職。竇章在東觀校書,為了王符的事,特意請了一天的假,崔瑗則是白身。
鄧綏見完王符,又派宮女去請鄧騭兄弟過來。如今四兄弟守孝的事情,塵埃落定。鄧綏雖有遺憾,但人的意願不能勉強。
鄧騭四兄弟拜過皇太後,均麵有愧疚之色,鄧綏見狀心情好上一些,兄弟姊妹之間終究是有親情的,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即便是至親之人,也難免有分開獨行的時候。
寒暄過後,鄧綏問兄弟有何要求。鄧騭等人皆說沒有。又說了一會兒話,鄧綏才道:“我要追封阿父為太傅。”
鄧騭連忙推辭道:“我家已尊貴至極,陛下再加恩,恐怕有損聖明。”
鄧綏搖頭,道:“大兄,這次加封是聖上和我共同決定的,一來是酬謝兄弟們的勤勉恭謹,二來是崇褒阿父護羌之功。”
鄧騭聞言心中一動,問道:“陛下,諸羌那邊是有什麼問題嗎?”
鄧綏歎道:“西邊久戰武功,兵連師疲,再拖下去恐怕不好。我想著依阿父先前行事,看是否有效果。降則恩養,叛則討伐。”
鄧騭聽到這裡,滿麵羞愧,道:“下臣無能,連累陛下日夜操勞,實在百死莫贖。”
鄧綏聞言搖頭道:“大兄莫要這麼說。現在諸羌比前兩年更勝,漢軍節節敗退,以致於羌人寇抄二輔。”
鄧騭道:“我愧對阿父。”
鄧綏的目光掃過兄弟,隻見四人皆形容憔悴,道:“前事都過去了。阿母薨逝,兄弟姊妹們痛徹心扉,但若因此傷了身體根基,阿母在世定是不願看到。”
“兄長們和弟弟回去結廬守孝,不可刻薄己身,每日要讀書修身。另外,咱們鄧氏居雒陽日久,新野族人難免看顧不到。大兄回到家中,賢能的推薦給朝廷,不肖的小過督促其改過,若違法犯罪,不要顧念宗族之情,隻管送到河南尹。這是害群之馬,萬不可包庇。”
幾兄弟連忙打包票應下。鄧綏又叮囑道:“你們每月務必寫信到京師,讓我知道你們情形。阿父早逝,阿母又去,這世間隻剩下我們這些血脈親人,更要守望相助。兄長和弟弟有事不決,可遣使來京找我。我有事,亦不忘兄長和弟弟。”
鄧騭等人聞言,十分感動。鄧綏又說了為了皇帝選師傅和伴讀的事情,言明也為鄧氏子弟留了位置,隻待他們服闕歸來。
鄧綏又賜鄧氏兄弟和鄧氏錢帛,但鄧騭和鄧氏堅決推辭。鄧氏為新野君守孝,冒著極大的壓力。行百裡者半九十,不能因為一些小事耽誤了。
鄧騭兄弟護送新野君靈柩回鄉。眾人正觀望朝堂之際,皇太後下詔選朝堂宿臣大儒為帝師,並選少年郎君入宮為皇帝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