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陰泰劉翼等人陸陸續續跑過來,呼哧呼哧地扶著桌案喘氣休息。
馬融這才開始講課,神態自若,完全沒有受日食的影響,陸續上課的其他師傅也是如此。
張衡更是在學堂上抬出渾天儀,向這些學生講解月食形成的原因。這些學生看後十分震撼,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梁不疑遲疑了下,問張衡道:“張師傅,那日食是什麼原因啊?”
學生震撼的眼神凝聚在張衡身上,令他感到自豪不已。突然梁不疑的發問打斷了他這種飄飄然的狀態。
張衡輕咳一聲:“師傅老了,以後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來解釋大自然的奧妙。”
劉隆聞言低聲笑起來,耳尖的他聽到後排耿曄說了大實話:“原來還有張師傅不知道的事情啊。”
劉隆抬起頭笑道:“張師傅還正值壯年呢。”
下午下學,劉隆剛到崇德殿,就被母後叫到後殿。兩人坐下後,鄧綏對劉隆說:“平原王薨逝,我已經派太常去主持他的葬禮。”
劉隆念頭通達之後,隻把平原王看作尋常的諸侯王,對母後的安排沒有什麼意見。
鄧綏接著歎了一口氣:“先帝一脈僅有隆兒你和平原王兩位男嗣,如今平原王無子而薨,隆兒你又年幼。我想為平原王擇一嗣子,承繼香火。”
劉隆聽了,稍一沉吟,回道:“母後考慮周全,隻管擇一近枝賢良宗子。”
鄧綏點頭,道:“孝章帝諸子的孫子都在宮中讀書,尋訪一兩日就能確定人。”劉隆聞言點頭,稱讚母後獨具慧眼,一定能為大兄選一位好嗣子。
朝堂之上,有大臣上了請皇帝下罪己詔的奏表,被鄧綏引經據典駁了回去,劉隆這位皇帝也堅決不信那些無稽之談。日食一事就慢慢沉了下去。
日食的事情剛過去,東漢又旱了。
因為連年乾旱,河渠水位下降,即便有水車,也難以滿足莊稼灌溉的需求。
東漢保留著西漢的習俗,朝野認為出現旱災是因為陰陽失調,要上至朝廷下到郡國都要實行德政,比如朝廷要錄囚徒理冤獄,這樣才能陰陽相和,風調雨順。
鄧
綏旱則去洛陽寺理冤獄,每有災異必賑濟撫慰百姓。皇帝常穿舊衣,每餐不過一肉一素一湯一飯而已。
鄧綏是見識過先帝當年的膳食是何等得豐盛,現在見這麼小的孩子跟著自己縮衣節食,她於心不忍想要為他增添份例,隻是劉隆執意不允。
鄧綏認為執政者隻要德行不虧,就不必求助神明舉辦祈雨禮儀浪費人力物力。她自認為自己和皇帝兩人德行雖比不上古之聖人,但在曆代執政者中也是少見的。
但是連年乾旱,不斷動搖她的信念,去年大旱,今年又旱。便是雒陽這樣的地界,河渠密布,水車高立,但無水,也隻能無濟於事。
為了安定人心,鄧綏帶著劉隆舉行了一場大雩禮,舞者祝禱,歌者吟《雲漢》,歌聲悲切以期感動上帝山川神靈,降下甘霖。
勞民傷財的大雩禮舉行過十多天後,上天終於降下甘霖。
“久旱必雨。”
外麵風雨如晦,豆大的雨珠被狂風卷著砸向大地。樹木被吹得弓成一團,牢牢抓住地麵,生怕被風雨連根拔起,樹枝落葉在積水裡打著漩。
殿外一片喧囂,劉隆竟然聽清了母後的喃喃自語,暗自歎了一聲。大雩禮要君王率領群臣,素服祈雨,耗費比上次的祭祀宗廟還多。
大臣一絲不苟地遵循古禮,期待上天能降下甘霖。然而,久旱必雨,大雩禮實際上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這場大雨來得太遲,隻趕得上滋潤秋稼。關東和江淮地區的夏糧減產已成定局,但願秋收能如常。
然而,這種期待對於東漢來說,幾乎都是癡心妄想。老天爺更擅長的是禍不單行。
久旱必雨,也有久旱必蝗。
鄧綏放下手中的奏表,閉上眼睛支著頭,眉頭緊皺。她突然感到手中的奏章被人抽走,睜開眼睛,發現是劉隆,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隆兒來了。”
劉隆叫了一聲母後,打開手中的奏表,查找讓母後憂心的緣故,掃了一眼,有郡國上報蝗災。
一陣無力襲來,劉隆甚至有一種擺爛的衝動,這破破爛爛國家的皇帝誰愛當誰當。
但是,當他想起大漢的百姓賣兒鬻女易子相食的場景,又默默收拾好心情,繼續當這個破破爛爛國家的皇帝。
“母後,事已至此,唯有儘人力了。”劉隆笨拙地安慰鄧綏。
鄧綏直起身子,歎道:“我已經派謁者敦促吏民捕蝗。”
劉隆點頭,道:“母後安排周密。事已至此,母後不要再憂愁,愁壞身子就不好了。”
鄧綏聽到劉隆寬慰的話,笑起來:“我哪是那麼嬌弱的人。”
臨近秋收,蔥鬱的莊稼有些已經轉成青黃色,宮中的草木也染上了秋意。
午後的秋陽,暖烘烘的,劉隆正在校場學習騎射。
突然,樹葉沙沙作響,秋風襲來。
“起風啦?”劉隆將吹亂的頭發彆到耳後,繼續射箭。
“小風,不礙事。”耿曄的眼睛餘光瞅著兜
樓儲,嘴上漫不經心道。
對於不太擅長騎射的劉隆來說,風再小也是大事。他停下來,等這陣風吹過去再說。
這風竟然沒停,反而越刮越大,連耿曄都取下箭,嘴裡嘟囔道:“這風怎麼回事兒?還讓不讓人射箭?”
雲層遮住太陽,光線暗了下來,樹木被大風吹得簌簌作響,塵土蕩起,樹葉狂舞,連馬匹也躁動不安起來。
這種天氣練習騎馬太危險了,騎射師傅趕忙叫人回到室內。劉隆被吹得幾乎站不穩身子,還是耿曄將人拉到室內。
“那是什麼?”陰泰指著南方黑壓壓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嘴唇顫抖。
“我看看,這是啥玩意?”探出頭的郭盛驚呼道。
“肯定不會烏雲,雒陽沒有這麼低的烏雲。”耿曄斬釘截鐵道。
那團黑色的東西越來越近,還能聽到嗡嗡嗡的聲音。
“是蝗蟲!快,把門窗關上!”騎射師傅認出來後大聲叫喊。寺人和宮女連忙關門閉窗。
咣當的聲音不斷響起,一頁頁長窗被關上,屋內頓時暗下來。陰泰幾人從未見到如此多的蝗蟲,心有餘悸,縮在一起。
外麵響起了刺耳的蝗蟲鳴叫聲,劉隆繃著臉,這是他第一次見大規模成群結隊的飛蝗。他抿著唇,安靜地坐著。
“雒陽城郊的莊稼怕是保不住了。”兜樓儲走到門邊,踩死幾隻從門縫裡爬進來的蝗蟲。
“你怎麼知道的?彆亂踩,弄臟了地毯。”鄧廣宗問他。
兜樓儲聞言,腳步一頓,隨後停下來,轉頭對鄧廣宗解釋:“草原上也發生過蝗災,蝗蟲遮天蔽日而來,啃噬草場,所經之地,寸草不留。”
鄧光宗又問:“不是說蝗蟲可以抓嗎?朝廷換蝗支出很多糧食啊!”
兜樓儲撓撓頭,不太清楚大漢的操作,他說:“外麵的蝗蟲估計要有上億隻,捉不完,也不容易抓。它們會飛,飛得很快,除非騎上馬。”
劉隆聽到兩人的對話,解釋說:“這樣抱團的蝗蟲很難抓,除非拉起大網,但飛蝗吃東西很快,吃完立馬飛走,人跟不上。百姓抓到的蝗蟲多是蝗蝻和蝗子。”
“古書上說,蝗生九十九子,但實際上雌蝗一生能產成百上千粒卵。這些卵孵化後,成為更嚴重的蝗災。”
鄧廣宗倒吸一口氣,道:“怪不得這些年蝗災不斷。這樣的話,蝗災一直都消滅不了啊。”
劉隆伸手,抓住一隻飛到身上的蝗蟲,擰掉頭放到桌案上,繼續說:“除非天降大雨,雨水打濕蝗蟲翅膀,泡爛蝗子。”
鄧廣宗抬頭,一道窗戶將世界隔開,殿外蝗蟲肆意毀滅草木莊稼,殿內光線昏暗。
“這天不是像下雨啊!”鄧廣宗長歎一聲。殿內不知不覺縈繞一股悲愁和無力來。
直到傍晚,殿外有宮人叩門。宮女打開門,一道殘陽照向天地,灰白色的石板上殘留著或死或活的蝗蟲,讓人頭皮發麻。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這是雒陽城的百姓點燃煙霧驅趕蝗蟲。
今夏出現旱災後,朝廷就詔令郡國多種菽。蝗蟲喜食小麥、水稻、粟糜等禾本植物,不喜菽葉。蝗蟲不喜菽葉,不代表不會吃菽葉。
不知道今年秋天的莊稼還能不能有收成?
劉隆舉目望去,隻見殘陽如血,一群落單的飛蝗鼓動著翅膀掠過宮殿朝南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