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2)

[東漢]我有母後 星輝映川 12002 字 10個月前

那日天朗氣清,劉隆和鄧綏正在崇德殿一起商量安排平原王劉勝的後事。劉勝府內隻有幾個姬妾,上無長輩,下無子女,自他薨逝後,王府裡亂糟糟的,隻靠長史勉力支撐。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吵鬨的聲音,室內的光線暗下來,仿佛一朵雲彩飄過遮住了太陽。

鄧綏正要斥責沒有規矩的宮女和寺人,就看見陸離一臉慘白地快步進來,嘴唇顫抖道:“陛下,天、天狗食日了!”

劉隆和鄧綏聞言均是一愣,心中不約而同地泛起隱憂來。

天狗食日並不可怕,幾年前就出現過一次。

但這次出現的時機太巧妙了,出現在大皇子劉勝薨逝的第二天。當初劉隆與劉勝爭奪皇位,其實劉勝更勝一籌。

他雖有痼疾但已長成,劉隆剛過百日能否長大尚未可知,而且劉勝居長。但是鄧綏堅定地選擇了劉隆,劉勝敗落閉府修養,幾乎不過問政事。

這個節骨眼上出現日食,是因為鄧綏廢長立幼上天才降下災異嗎?不僅鄧綏這麼想,公卿百官心裡也這麼揣度。

“慌什麼慌,你讓其他人繼續好好當值,不要亂跑亂叫。誰若亂跑亂叫,罰兩個月月俸,打二十板子趕出崇德殿。”鄧綏冷聲道。

劉隆繃著臉抿著唇,作為既得利益者,他也怕彆人拿這件事說他的皇位不正。

雖然劉隆抱怨過當皇帝沒滋味,要克製自己的欲望,要為百姓操勞憂心,然而從登基到現在,他已經將皇位視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容不得任何人覬覦,哪怕這個人是死人。

江平白著臉從外麵跌跌撞撞走進來,沒敢發出一點聲音,悄悄站在劉隆的身後。

“母後,我們去外麵看看。”劉隆抬頭看向母後,鄧綏的臉色滿是鄭重。

鄧綏低頭,衝劉隆搖搖頭,道:“你是小孩子,見不得這些東西。江黃門,你陪聖上在殿內,免得讓人衝撞了。”

江平悄悄拉了劉隆的衣服,劉隆依然仰著頭,堅持說:“四海之內,皆是王土。什麼地方,我都能去得。”

鄧綏聽了這話,沉思幾息,隨後牽起劉隆的手。兩人走到外麵,抬頭望去,隻見太陽一點點被黑影蠶食,天色也越來越暗,隱隱聽到外麵傳來嘈雜聲和鑼鼓聲。

“母後,不要直視太陽。”劉隆搖了搖鄧綏的手,提醒道。日食發生時,雖然月亮擋住了一部分光,但地球仍然接收了大部分陽光。日食中直視太陽,將會灼傷眼睛甚至導致失明。

鄧綏聽到這話,垂下眼睛,回了一聲“好”,轉頭吩咐一直跟在身邊的陸離,道:“朕曾在書上看到,有人曾因直視日食,雙目失明。你去叮囑宮裡人,莫要因直視日食傷了眼睛。”

鄧綏和劉隆一大一小,手牽手,站在殿前的梅樹前,靜靜地觀看這場大自然的神跡。

天色越來越暗,仿佛快進到了夜,連吹到身上的風都帶著絲絲涼意,不複初夏的柔軟和煦。

往日熾烈的太陽已經被完全遮蓋,隻剩下

一圈金燦燦的圓環。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空中的太陽變得像月亮一樣黯淡,還多了幾分譎詭。

又過了大約五分鐘,太陽才慢慢掙脫出來,天也跟著逐漸亮起來,就像從深夜走過黎明,重回陽光明媚的上午。

鄧綏這才鬆了一口氣,放眼看了一圈,隻見崇德殿中的寺人宮女窘態畢露,有抱頭蹲在地上的,有五體投地的,有蜷縮藏在角落的,有抱廊柱的,甚至還有一人爬到遊廊頂上……

劉隆的心情隨著日食的消退慢慢平靜下來,至於日食給他和母後帶來的影響,劉隆相信有母後在,一定會處理妥當的。

“回殿內。”鄧綏轉身,帶劉隆回到殿內,喝了幾口水,平複心情。

“平原王乃先帝之子,如今薨逝,且無後嗣,傳公卿過來商議平原王的喪事。”鄧綏麵色如常地吩咐道。

“遵命。”殿內的小黃門領命出去傳詔。

鄧綏吩咐完,轉頭看向劉隆,語氣沉穩,安慰道:“你常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日食沒什麼,你且去上課吧。”

“可……母後……大兄……”劉隆遲疑,內心隱秘角落的擔憂又湧上來了。

鄧綏彎腰低頭,一手搭在劉隆的肩膀上,另一隻手為他正了正衣領,溫和而又堅定地對他說:“你是大漢天子,是先帝臨終指定的太子,是母後的兒子,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你。”

劉隆聞言,整個人仿佛醍醐灌頂,混混亂亂的腦子豁然開朗。對,雖然大漢這些年風雨飄搖,但劉隆的位置實際上越來越穩如泰山。

他已經手握大勢,沒有人能威脅到他的皇位。

劉隆是先帝的親子,又得先帝臨終遺命,從太子到皇帝,一切都按照禮法進行,而且劉隆也附和和帝故事。

和帝先被竇皇後收為養子,充作嫡子,再立為太子。劉隆也是如此。

劉隆是祭告過天地宗廟的皇帝,皇位豈是那麼容易動搖的?

區區一日食,罷了。

就是有一些彆有用心者利用日食興風作浪,但首先麵對巨浪的是鄧綏和鄧氏。然而,鄧綏執政七八年難道是白乾的?

朝堂上的反對勢力早被她拔除了,漏網的隻是些不成氣候的小人物。

想通之後的劉隆,忍不住敲敲自己的腦袋,一臉懊惱。

鄧綏見劉隆恢複了往日的通透,瞧他懊惱的模樣,也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劉隆的腦袋,輕聲笑罵:“人小,想得不少。你記住,你是萬人之上的皇帝!”

劉隆捂住因為一時“糊塗”“慘遭”兩次打擊的小腦袋,嘿了一聲,衝鄧綏笑道:“母後,我去上學啦。”說完,一溜煙跑了,江平趕忙追上去。

江平完整地聽到了皇太後和皇帝的對話,內心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罵平原王死了也給皇帝添堵,一點都不安生。

若平原王地下有知,一定會狠狠反駁江平。他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就分出天和地,即便他窮儘一生也難以逾越。

劉勝知道

自己身份尷尬,儘量縮小存在感,但無奈身子不爭氣,英年早逝,還“體貼”地沒有留下子嗣,不用百姓供養後代,怎麼就不安生了?

劉隆路上一直都在反省,虧他還是受過現代文明洗禮的人。古人(特指母後)遇到日食往前後,不相信日食是君王失德天降災異。

而他呢?劉隆雖然知道日食形成的原理和影響,但腦子裡卻往後看,不自覺地給自己設限,增添桎梏。

劉隆在符讖的範圍內去揣摩公卿大臣的行動,豈不知他也會因為這種思考方式,忽略乃至忘記采取更文明的應對方式?

深淵之魚,久喪其目。

劉隆身為皇帝,周圍的人都是事事以他為先,以他為中心。

他之前霸道地認為皇位就是自己一個人的,容不得其他人染指,忘了當初聽孫大聖說“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時的激動和振奮。

想到此處,劉隆忍不住笑出來,江平一臉疑惑,湊近問:“聖上,你在笑什麼?”

劉隆歪頭看他,調皮地眨巴著眼睛,說道:“我笑大海深處的一條沒有眼睛的小魚兒。”

江平更加疑惑了,不懂裝懂地附和說:“晚上,我讓太官給聖上做柔魚湯。柔魚就是大海裡的魚,聖上既然嘲笑它,晚上咱們就吃它。”

劉隆一滯,他能說他剛才的意思是自己嘲笑自己呢?

劉隆歎了一口氣,招手讓江平靠近,小聲解釋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日食就被認為君王失德所致。但是,若我堅持日食就是自然現象,就像花草榮枯,水往低處流,不搭理大臣們的災異之說,這件事慢慢就消了下去。但若我真如臨大敵從嚴處理這件事,這件事假的都可能變真的。”

江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像鄰居和我吵架,他蠻不講理也說不通道理,你直接走了,他就偃旗息鼓。你若和他吵起來,越吵越厲害,甚至把街坊四鄰都卷進來,許多人一整天連一件正事都乾不了。”

劉隆點點頭,道:“差不多就是這個理,誰有那個時間和他們吵這些無稽之談?”說完,劉隆又狐疑地看向江平,問他:“你不會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江平望天看地,就是不看劉隆,嘴上催促他:“聖上,咱們快些去上課,彆讓師傅們久等了。”

“顧左右而言他。”劉隆一麵小聲嘟囔,一麵加快了步伐。

劉隆踏進教室,然而室內空無一人。他直接坐下,江平從漆盒裡取出筆墨紙硯和書,一一擺在桌案上,念叨:“這些孩子人高馬大,怎麼還不如聖上有膽略?”

劉隆將墨丸投到硯台裡,用研子磨碎,然後倒入清水,正要繼續研墨,江平接過研子,說:“聖上,你溫書我來研墨。”

劉隆想了想,說:“今日師傅不一定來,若是到點沒人來,你派人去請張師傅。”張師傅就是張衡。

話音剛落,就看見一人逆著陽光從門外走進來,笑著說:“聖上隻派人去請張師傅,難道不請馬師傅?”

“拜見聖上。”馬融

說完,朗聲笑著行禮。

“馬師傅,你來啦!”劉隆驚喜地看著馬融,臉上露出笑容。

馬融笑道:“不光馬師傅我來了,許師傅、張師傅他們都備好了課,和往常一樣為聖上授課。”

說完,馬融揶揄道:“我們是正經儒生,不信這些符讖圖文。你光看到了張師傅,難道不知道一句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們既然是好友,對某些事情的觀點自然是一致的。”

劉隆爽快地認錯:“是朕看輕了幾位師傅。”

馬融頷首,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低頭看見空空的教室扶額一歎,對門外的寺人說道:“你們派人把幾位伴讀請來,想借著天象逃課,沒門。”

馬融說完,走下來拿起劉隆的作業本,一麵等學生,一麵一對一輔導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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