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巳奉智陵之命返回晉陽,一路冒雨疾行,沿途不敢停歇,險些跑廢了戰馬。
日落時分,雨水稍歇,天邊懸掛紅雲。
城頭豎起火把,厚重的城門將要關閉,一人一馬飛馳而來,趕在吊橋拉起前越過池溝。
馬蹄重重踏在地上,戰馬口鼻噴出白沫,四條腿隱隱顫抖,顯然已精疲力竭。
鹿巳鬆開韁繩滾落馬背,幸虧一旁的城卒扶他一把才沒有摔落在地。
“郎君口信,速帶我去見下軍將!”
連日飛馳,鹿巳兩腿內側儘被磨破,皮肉和布料粘連,鑽心疼痛,走路都變得困難。
城卒沒有遲疑,分出兩人架起他,另一人飛身上馬,先一步往城內送信。
智澤今夜巡視城門,遇到送信的城卒,問明情況後調轉方向,策馬馳向鹿巳所在的城門,命護衛帶上他一同奔赴府邸。
彼時烏金西墜,紅雲仍未散去。雲層鋪展天際,攫取落日餘暉,彌漫大片暗紅。
隊伍飛馳過城內,動靜委實不小,沿途吸引來大量目光。
晉陽是晉國舊都,也是戍守邊境的要塞,時常會同荒漠部落爆發衝突和戰爭。
智澤的隊伍行色匆匆,不免讓人心生懷疑,各種猜測接連出爐。
“莫非有犬戎部落來襲?”
“邊境不穩?”
“速回家中召集兒郎,準備皮甲武器!”
尚不知是否開戰,晉陽上下已是風聲鶴唳。無論男女老少都在摩拳擦掌,隨時準備上陣廝殺。
智澤一行穿過城內,在智府門前下馬。
“速去稟報大父和父親,大兄有信送回。”
智澤將馬鞭丟給仆從,親自帶著鹿巳入府,繞過影壁去往前廳。
仆人腳步匆匆,先一步找到智淵和智弘,向兩人稟報城內消息。
父子倆對視一眼,當即放下手中事,令婢仆多移兩盞燈,在房間內等候智澤將人帶來。
“智陵行事素來穩妥,急匆匆派人送信,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 父子倆說話時,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婢仆守在房門兩側,智澤率先入內,身後跟著兩名健仆,合力攙扶踉踉蹌蹌的鹿巳。
“大父,父親。”
智澤向智淵和智弘行禮,隨即坐到一旁。
鹿巳伏身在地,口稱有重要情報,請智淵揮退左右。
“此事機密。”
智淵允他所請,揮退婢仆並令人關閉房門,由智澤親自守在門旁。
待到一切妥當,確信聲音不會傳入他人之耳,鹿巳方才講起隊伍遭遇,包括一路上被盜匪跟蹤,在灤河旁遭到犬戎襲擊,不落任何細節。
“郎君懷疑城內混入探子,府內恐也有間。”
鹿巳話音落地,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智陵能想到的事情,智淵和智弘同樣不會忽略,甚至會想得更加深遠。
“日前智陵出城,盜匪一路跟隨。後有犬戎在灤河鑿船斷橋,處處提前一步,恐消息早就走漏。”
“間在府內。”
父子倆得出相同結論,不禁冷笑連連。
“燈下無光,自然難覓蹤跡。多年打雁,終究被雁啄了眼。”
智淵取過兩張銅牌,分彆交給智弘和智澤。
銅牌上浮凸智氏圖騰,鑄有家主印信,能夠封閉城池調動私兵,權威僅次於三軍虎符。
“立即封城,不許任何人進出。”
“關閉府邸,嚴查府內各院。”
“徹夜巡城,疑者抓。”
智淵稍微停頓,旋即做出決斷。
“無需再掩人耳目,之前留下的耳目儘數拿下。”
“國君的耳目也抓?”智弘單手握拳放在腿上,身體不自覺前傾。
看到兒子空蕩蕩的袖管,智淵眼底浮現狠色,沒有半分猶豫:“抓!”
退無可退,必須當機立斷。
晉侯一再逼迫,十年來得寸進尺。智氏迫於無奈退守晉陽,同肅州虛與委蛇。如今公子珩歸來,智氏無需再韜光養晦,也該撕去偽裝,讓晉國上下知曉猛虎未老,依舊能咆哮山林生撕熊豹
!
“父親,我親自去。”智弘騰地站起身,麵頰因興奮微微抖動。
“今夜抓捕之人一個不留。”智淵沉聲道。
“諾!”
智弘轉身離開,背影昂藏,多年來的沉鬱一掃而空。
智澤落後一步,斟酌再三到底開口:“大父,這樣做是否打草驚蛇?”
“有驚嚇才有震懾。”
智淵手撫長髯,歲月的痕跡烙印在臉上,雙眸不見渾濁,盛載經驗和智慧。
“鼠輩不懼仁德,恫嚇才能令其喪膽。百句良言不敵一刀致命。晉國起於百乘,興於三代晉侯,如今已是萬乘之國。崛起靠的是強鋒利刃,是血腥廝殺,更是強橫和霸道。”
智淵聲音低沉,目光鎖定智澤,將他認定的國之根基灌輸入對方的腦海,進一步深植入心。
“國君固然昏庸,早年不乏戰功。公子珩欲取而代之,必要掌控軍隊。霸道者才能駕馭軍中氏族,強橫才能使三軍畏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