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冷風驟起。
風中傳來狼嚎聲,淒厲刺耳,在暗夜中響徹荒原。
臨桓城頭豎起火把,隆隆鼓聲震蕩夜空。
伴隨著門軸的吱嘎聲,厚重的城門緩慢開啟,全副武裝的甲士手持火把,排成長龍列隊出城。腳步聲雜遝,同鼓聲相疊,分外震撼人心。
從鄉邑趕來的國人聚在城外,身上穿著短袍,腰間勒一條獸皮帶。腳踏木底皮履,背負長弓,腰間或佩短刀或掛銅錘,還有的斜插利斧。
火光中照耀下,眾人斂容屏氣,愈顯殺氣騰騰。馬蹄聲傳來,一駕傘車行出城門。甲士向左右分開,為車駕讓出通道。
駕車的馬奴袒露上身,肩背寬闊,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恍如岩石一般。
縣大夫壬章立於車上,峨冠博帶,腰間掛金印,手按玉首劍,目光炯炯,神情肅然。甲士豎起戈矛,火光點亮身上的甲胄,表麵浮動暗光。國人紛紛高舉火把,凝視車上的壬章,皆是下頜緊繃,大掌握緊兵刃。
車輛行至隊伍前,壬章叩響劍首。
馬奴猛收雙臂,在韁繩的牽引下,駿馬晃動脖頸,車行速度減慢,直至完全停住。壬章舉目四望,漆黑的夜色中,火光綿延數裡,鋪開橘紅的火網。
他深吸一口氣,緩慢抽出佩劍,劍身高舉過頭,寒光刺破暗色,清晰映入眾人眼簾。"國有典章,史有先例,昏君無道,不恤國人,當逐!"壬章的聲音並不高,甚至有些低啞。
他連呼三聲,狂風驟然席卷。
火光在風中撕扯,甲士和國人一同振臂高呼,聲音撼天動地。"昏君無道,逐!"
吼聲中,城頭再起鼓聲。
壬章回身眺望,隻見主簿田方束起衣袖,親執鼓槌擊出重音。他身材高大,昂藏立在城頭,強壯的手臂交替揮動,頗有幾分先祖之風。
鼓聲響了許久,天邊出現亮星。
壬章收回視線,劍鋒前指,高喝道: "去肅州,逐昏君,除奸佞,正國法!"
"逐昏君,除奸佞,正國法!"
激昂的吼聲中,火光聚集起來,彙成洪流直撲肅州方向。沿途不斷有隊伍加入,皆是從四麵城邑趕來的國人。
>眾人沿著洛水行進,一路浩浩蕩蕩,聲勢浩大,氣貫長虹。主簿站在城頭,目送隊伍行遠。
不知過去多久,月沉日升,金烏東懸,萬丈霞光染紅大地,光芒覆上巍峨雄城。風過城頭,火把熄滅,旗幟獵獵作響。田方放下鼓槌,活動兩下手臂,拋開多年來的束縛,頓覺心胸豁達。
舉目四顧,眺望蒼茫大地,他爽朗一笑,對留下的守軍說道:“我等肩負守城之責,務必嚴把門戶,不予鄰國可乘之機。"
"諾!"
甲士齊聲高喝。人數不比往日,氣勢分毫不弱。
數乾人的隊伍沿著洛水行進,在一處淺灘休整半日,照計劃與邊城車隊彙合。
壬章與陶榮會麵,當即一見如故。彼此惺惺相惜,實是相見恨晚。若非時間緊湊,勢必要把臂言歡大醉一場。
兩支隊伍齊聚,大車陸續掀開蒙布。
嘩啦啦聲響不斷,堆滿車廂的武器闖入人眼。
"公子珩料到今日,命我駐留邊城秘密鑄造武器。如今正堪大用。"
陶榮手按佩劍,與壬章並肩而立,意氣風發。
壯奴跳下大車,熟練地拆卸兩麵車板,解開捆紮的繩子,將武器分發給國人。
"這是箭簇?"
一名壯奴撬開木箱,霎時間引發驚呼。
箱中滿滿都是箭簇,不同於晉人常用的樣式,尖端鋒利,兩側扁平開槽。在場國人大多經曆過戰場廝殺,一眼就能看出這種武器是何等駭人。
"箭杆在這裡。"
一名壯奴在車上高呼,立即有數人跑上前,輕鬆扛下捆紮的麻袋,利落解開袋口。
"桐油?"
袋口敞開的刹那,一股獨特的味道衝入鼻端。
幾名國人湊上前細看,發現箭杆全部用桐油浸過,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好大的手筆!"
晉國不產桐油,所需要從彆國購買。路途遙遠價格極高,唯有大氏族能夠負擔。壬章也感到詫異,轉頭看向陶榮,問道: “桐油何來?”
"公子珩歸來前,有狐氏竊取邊城銅礦,大肆
鑄造兵器。桐油是當時留下,正好掌來一用。"兩人說話間,武器陸續分發下去。
馬塘跟在隊伍中,幾步走近陶榮,對他低語數聲。
"真要如此?"陶榮驚愕道。
“自然。”馬塘點頭。
"公子襟懷廣闊。"
陶榮讚歎一聲,命護衛敲響盾牌,吸引眾人注意。
待嘈雜的場麵稍有緩和,他揚聲道: "公子珩旨意,兵器分與諸君,諸君刻印自留,不再收回。"
“要付多少穀和絹?”一名國人握緊銅錘,著實愛不釋手。他暗暗下定決心,縱然價高也要買下。
“不用。”陶榮提高聲音, "兵器分下便是諸君之物,無需穀絹。"
國人們不敢相信,無不瞪大雙眼。
"公子珩言,諸君披肝瀝膽為國征戰,守衛晉國要地有大功。武器僅為一,日後將立法,以戰功賞戰馬甲胄,加官進爵亦非虛言。"
此言既出,營地驟然陷入寂靜。
洛水川流不息,水波清澈,倒映出河邊人的麵容。晉人勇猛好戰,男女老少皆以戰功為榮。兵器、甲胄、戰馬,無不是國人畢生所求。
上等的兵器價格不菲,戰馬和甲胄能賣出天價。為置辦整齊,不少國人都要傾家蕩產。公子珩命人分發兵器,竟然分文不取。
甚者,陶大夫剛剛說什麼,官職和爵位?國人們目光相對,都能看出對方的興奮和激動。"公子珩言出必行!"馬塘袖手站在車前,揚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