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肅州城降下一場小雨。
斜風細雨飄飄灑灑,中途雨勢增大,漸成瓢潑之勢。雨中夾雜冰雹,劈裡啪啦砸落城頭。
巡邏甲士匆忙奔向女牆後的箭樓。個彆人鞋底打滑,不小心摔倒在地,幸虧同袍在一側抓住手臂,否則恐要滑落牆下。
"小心!"
冰雹越落越急,越來越密。大大小小的冰球從天而降,很快在地麵鋪滿一層。
城內建築尚且牢固,能抵擋冰雹襲擊。城周鄉邑多為茅草房,禁不住冰雹覆蓋,房頂接連被砸塌,門窗遭到損毀。
足足半個多時辰,冰雹告一段落,空中隨即飄落雪花。
起初是星星點點的雪子,在夜色中很不起眼。隨著時間過去,雪子逐漸綿密,體積增大,一片片猶如鵝毛。
大雪紛紛揚揚,覆蓋堅硬的冰球,鋪開大片銀白。氣溫驟然降低,城頭甲士走出箭樓,呼吸間彌漫白氣。
冷風呼嘯整夜,臨近天明方才雪止雲開。氣溫漸漸回升,紅光披掛城頭,滾落的冰粒反射五彩光暈。
一陣鼓聲傳來,肅州城門打開。
等候入城的隊伍稀稀落落,街道變得冷清,遠不如平日裡熱鬨。走近商市,人聲才變得喧鬨。“雹雪交加恐為惡兆。”
"日前城外祭祀,國君昏倒祭台之上,豈非天懲?""君上昏聵,聽聞要將臨桓城封給氏族。"
"果真?"
"不會有假。"一名瘦高男子擠進人堆,理直氣壯道, “臨桓城乃是要地,城內國人有功,代代輕賦。國君要將臨桓封給氏,破高祖誓言,豈非倒行逆施,大逆不道?"
話音落地,四周陷入寂靜。
國人們臉色凝重,眉心緊皺。篤信天地鬼神的時代,一旦同天懲相係,事情非同小可。
晉侯日漸昏聵,聲威搖搖欲墜。早年的戰功不足以彌補,他的處境已是危如累卵。隻需要一個契機,他就會跌落神壇,如雪崩一般天塌地陷,再無翻身可能。
目的達成,瘦高男子扛起末耜,大步去往百工坊,借機功成身退。
他離開之後,相關傳言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
烈。
林珩本意是在城內點火,不料想天氣突變,直接火上澆油,使得計劃事半功倍,效果遠超預期。至百工坊前,瘦高男子停下腳步,左右環顧,迅速拐進一條小巷。小巷內停有一輛馬車,車身簡陋,車欄沒有任何標記。男子大步走上前,抬手敲了敲車廂,靠窗低聲道: “放翁,事已辦妥。”
車窗推開,現出半張麵容,眉尾修長,暨染霜色,正是內史許放。
"沒有被人發現?"
“沒有。”瘦高男子咧嘴一笑,舉袖擦拭臉龐。袖外染上塵土,擦乾淨的半張臉明顯要白皙許多。
"速回宮,今明兩日留在宮內,不要在城內露麵。""諾。"
男子繞過車廂,快步去到小巷儘頭。那裡有另一輛馬車,車上備好侍人的冠履和短袍。駕車的同為林華殿侍人,同他一樣喬裝改扮,還在唇上粘了胡須。
許放落下車窗,命馬奴驅車去城東。
"去賴氏府上。
馬奴沒有出聲,全因天生便是啞巴。
在許放下令後,他挺直脊背,有力的手臂揮動韁繩。駿馬邁開四蹄,離開小巷踏入長街,一路向城東奔去。
車輛經過處,不時能聽到人群的議論聲。
國君、祭祀、天懲和災禍等字眼流入耳中,許放將車窗推開一條縫,順著縫隙向外望,將眾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愈發滿意。
“天賜良機。”
公子珩運籌帷幄,又得上天眷顧,大事必成。噠噠的馬蹄聲持續不斷,一路穿過城東。途經有狐氏府邸,門前的奴仆打量幾眼,並未放在心上。
近些時日以來,城內氏族各自調兵,難辨身份的車輛頻繁出入,各家仆役已是見怪不怪。最初的謹慎不複存在,大多變得懶散倦怠。
這種情形下,許放能夠放心出入氏族聚居地,無需擔心被耳目盯上。
馬車漸漸行遠,門奴收回視線,揣著胳膊坐到台階上。遇到冷風襲來,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不
由自主打了個噴嚏。
仰望頭頂,烏雲開始聚集,大片遮擋住天空。暖陽曇花一現,風雪又將來臨。
府邸內,麵南的一間廂房中,公子長坐立難安。心中的
煩躁如野火燎原,他一把丟開竹簡,起身在室內來回踱步。
圍宮,弑親,迫父君禪位,送國太夫人歸越。事成之後冊封有狐丹,三軍儘掌有狐氏之手。
"如何能行?"
他缺乏手腕,在林珩麵前屢屢受挫,終非蠢笨之極。有狐達提出的條件暴露野心。
一旦計劃成功,他空有國君之位,軍政大權儘歸有狐氏,分明就是竊國!可事到如今容不得他反悔。
身在有狐氏府邸,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從他點頭同意計劃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然淪為有狐氏的傀儡。困在這座府邸中,未經有狐氏同意,他甚至走不出廂房半步。
公子長終於醒悟,奈何為時已晚。他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偏又無計可施。
門外的奴仆聽到動靜,探頭向室內看了一眼。見到公子長的表現,不敢擅自做主,立即稟報有狐達。
"難堪大事。"有狐達搖了搖頭,放下寫到一半的竹簡,斟酌片刻喚來忠仆,命其搬出備好的木箱。
"此物送給公子,暫且令他安心。"
"諾。"
忠仆帶著箱子離開,來到公子長所在的廂房,轉述有狐達之言。
"郎君言,箱中物珍貴,為公子備下多時。"
公子長心中忐忑,站在木箱前許久,到底親手打開箱蓋。
一道金光映入眼簾,公子長愣在當場。
箱中竟然是一件袞服,冕冠金帶置於其上。金帶嵌玉,冠上旒珠顆顆瑩潤,價值連城。禁不住誘惑,公子長伸手捧出冕冠。
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掌心,他近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耳畔嗡鳴,熱血衝入顱頂。
這一刻,他渾然忘卻之前的擔憂,全心全意被這一切吸引,臉上不自覺現出迷醉的笑容。目睹他的表現,忠仆垂下眼簾。這般心性膽略,到頭來也隻配做個傀儡。
日上三竿,雨雪始終未落,堆疊城頭的烏雲漸漸散去。
晉侯宮內,林珩看過各地奏報,估算陶榮等人的腳程,提筆寫下一封短信,交馬桂送去費氏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