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城頭又聚黑雲。
雲層遮擋天空,層層疊疊,吞噬落日餘暉,天地間充斥暗色。冷風平地而起,呼嘯著穿過城牆,刹那席卷城內。
路上的行人紛紛加快腳步,拉車的驢馬不安嘶鳴。一頭青驢力氣極大,趕車的壯奴一時不察被掙脫韁繩。驢車衝出數米,險些撞翻一個背著藤筐的庶人。
風襲長街,揚起漫天沙塵。
行人睜不開眼,無暇口舌爭辯,各自加快腳步尋找擋鳳處,躲避惡劣的天氣。
城東傳出馬蹄聲,夾雜著車軸轉動的吱嘎聲,在風中重疊撕扯。
數輛馬車在路上飛馳,驅車的馬奴眯起雙眼閉緊嘴巴。風卷著塵土襲來,稍不留神就會灌入滿口泥沙
兩輛馬車擦身而過,車窗同時開啟一道縫隙,窗後目光明滅,旋即隱入昏暗之中。許放放下車窗,身體向後靠,手指交疊閉目養神,大致推斷出對方身份。
公子原坐在車內,回想方才驚鴻一瞥,略微有些心驚。鹿敏的話浮現腦海,他下意識咬住拇指,牙齒不算撕磨,指腹很快浮現紅痕。
以公子珩的行事作風,若給不出足夠的價值,他和母親恐難保全。"事到如今已無退路。"
盯著流血的手指,看著血珠浸出傷口,公子原的瞳孔逐漸染上殷紅。
“轉向,去宮中。”他抬手敲了敲車廂,命馬奴調頭。"公子,時辰不早,宮門將閉。"
"速行,趕不及鞭笞二十。"公子原無比煩躁,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他迫切要見到珍夫人,儘快商量出對策。
聽出話中狠戾,馬奴登時打了個哆嗦。他再不敢多言,奮力揮動韁繩,終於趕在宮門落下前抵達。
馬車停住,公子原推開車門,利落跳至地麵。雙腳站穩之後,他向甲士出示銅牌,快步穿過門拱,踏上青石鋪設的宮道。
華燈初上,巍峨的宮殿燭光輝煌。
身著彩裙的婢女穿過廊下,裙擺輕揚,手中的銅燈搖曳暖光。
侍人踏上台階,後者踩著前者的足印,姿態身形趨向一致。火光映照下,仿佛昏暗中排列的剪影。
公子原快步穿過回廊,途經正殿不做停留,飛速趕往珍夫人的長樂殿。
幸虧他持有晉侯賞賜的銅牌,否則休想出入宮門。遑論是長驅直入妾夫人的宮室。
林原剛剛進入宮門,林珩便得到消息。
斟酌片刻,他無意親自出麵,命侍人去南殿通知繆良。
"公子原此時入宮,理當稟報國太夫人。父君重病不見外人,大母總要拜見。"
"諾。"
侍人領命退出殿門,轉瞬消失在廊下。
林珩正要提起筆,喉嚨間忽生癢意。他單手撐在桌麵,另一手握拳抵在唇邊,控製不住開始咳嗽。
咳嗽聲持續不斷,漸漸有加重趨勢。
他變得喘不過氣,手臂拂過桌麵,揮落竹簡和筆架,身體向一側歪倒。披在肩上的長袍滑落,在地上鋪展開,似折斷的鴉翼。
"公子!
穀珍例行為他診脈,走進殿內大吃一驚。立即放下藥箱衝上前,小心攙扶起林珩,手指搭上他的右腕,神情漸漸凝重。
"無礙。”林珩勉強坐起身,咳嗽聲不斷,話說得斷斷續續, "年幼時落入冰湖,每逢冬日都要有這一遭。"
穀珍沒有應聲,放下林珩的右腕,手指又搭上他的左腕。
許久,他鬆開手,起身取過藥箱,打開之後拿出一隻扁平的木匣。匣盒抽出,裡麵靜靜躺著上百枚細長的銀針。
"公子體內有寒氣,根治恐非易事。仆先為公子施針,稍後再服湯藥。"林珩點點頭,放鬆身體,看著穀珍取銀針在火上燎過。
針尖觸及皮膚,他垂下眼簾,長睫落下兩彎暗影。
“上京的醫為我診脈,言我壽數不長,我依然活到今日。每逢寒症複發,我所思並非痛苦,而是我仍未死。"
穀珍動作一頓,抬眼看向林珩,隨即收回目光,一針接著一針落手極穩。
"待求藥之人歸來,仆立即為公子配藥,定不讓公子再受寒症困擾。""勞煩穀醫。"
林珩溫和淺笑,又輕輕咳了兩聲。
穀珍醫術過人,他能清晰感到身體變化。侵襲肺腑的寒意開始緩和,他感覺有些困倦,變得昏昏
欲睡。即將合攏雙眼
時,他猛然驚醒,耳畔捕捉到一聲輕響。
轉頭看過去,穀珍正收回銀針,將木匣放入藥箱。林珩展開衣袖,又抬手摸了摸喉嚨,讚道: “穀醫妙手。”
“謝公子。”
穀珍沒有謙虛,大方接受林珩誇讚。起身告辭離殿,準備親自為林珩熬煮湯藥。他剛剛跨出殿門,險些被一名侍人撞到。
侍人麵帶急色,從正殿一路跑來,向林珩稟報晉侯發病卻不肯服藥。"父君不肯服藥?"
"君上暴怒,湯藥儘被揮落。"
侍人匍匐在地,額角被汗水打濕,身上還有飛濺的藥汁。
林珩和國太夫人不在場,沒人敢強迫晉侯服藥。侍奉多年的醫被召來林華殿,此後再未露麵,也無接替之人。正殿婢仆手足無措,唯有將事情稟報公子珩。
"父君病重,怎能不服藥。"林珩振袖起身,決定親自走一趟。
侍人見狀長舒一口氣,忙不迭爬起身跟上,隨他一同前往正殿。
行至中途時,天空降下雪子。
幽暗的夜空飄灑銀白,淅淅瀝瀝牽連成線,交織成一片銀紗。
雪積在地麵,覆上薄薄一層。
林珩踏雪而過,袖擺振動,烏發輕揚。兩行足跡留在身後,轉瞬又被銀白淹沒。正殿內,晉侯再次揮落藥盞,對侍人大發雷霆。
"滾!
烏黑的藥汁潑灑在地,冒出絲絲縷縷的熱氣。很快有婢仆跪地擦乾,不留丁點痕跡。林珩走入殿內時,侍人又送上一盞藥。
殿內擺放三隻藥爐,分彆有藥奴看守。隻要爐火不熄,湯藥就會源源不斷送上。晉侯可以儘情砸,按方熬煮的湯藥要多少有多少。
"父君,您這是何必。"
林珩邁步走上前,見晉侯衣衫不整發髻淩亂,接過侍人手中的湯藥,準備親自喂給他服下。
"馬桂。"
"諾。"
馬桂應聲走上前,替代服侍在榻邊的侍人,雙手扣住晉侯的肩膀,令他動彈不得。
"逆子,你敢?!"
晉侯勃然大怒,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