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公子?”
邊城縣大夫陶青聽人稟報,見到仆人呈遞的玉玦,不由得大吃一驚。他起身繞過桌案,拿起玉玦細看。燭光映照下,玉質潤澤,屬難得一見的珍品。蟠螭紋極為精美,是蜀國工匠獨有的技藝。
“確是蜀國宮廷之物。”
陶青出身陶氏旁支,與陶榮素有來往。為人眼光獨到,向來心思縝密。
詳細詢問來人模樣,他料定田齊一行遇上麻煩,絕非正常出使。當下命人清掃官舍,安排一行人入住。
"切記,謹慎行事。"
"諾。"
仆人領命退下,腳步聲快速遠去。
陶青負手在室內踱步,拇指摩挲著指節,心中舉棋不定。
"據聞公子在上京時,曾與蜀國公子相伴,關係莫逆。"
思及此,陶青停在原地,終於有了決斷。
他回到桌後鋪開竹簡,提筆寫成一封短信,密封入信匣,交給私兵連夜送出。"送至中大夫手中。"
“諾。”私兵雙手接過信匣,當著陶青的麵以布裹好,利落背在身後,在胸前打上死結。
陶青坐在案後,目送私兵出門遠去,以銅簪挑亮燈芯,看著跳躍的火光,低聲道: “蜀國公子奔晉,恐事不小。"
是否留下來人,亦或是插手此事,當由公子珩親自決斷。私兵策馬奔向城門,田齊已被請入官舍。
自從離開蜀國,他一直顛沛流離,為躲避追殺日夜奔逃,時常食水不濟。途經宋國時,短暫停留宋伯宮,不料遭遇宋國氏族出賣,差點死在追兵手中。
每次看到傷臂,田齊都會咬牙切齒。
“大仇不報,誓不為人!”
房間長久未用,哪怕細心清掃,仍殘留些許灰塵的氣息。婢奴點燃熏香,迥異於蜀國的暖香,是晉人喜好的味道。香爐擺放在桌案旁,粗獷的圖案,猙獰的獸形,無不彰顯晉的豪邁,同蜀的精致大相徑庭。
田齊步入室內,兩名閹奴緊隨在側。
他們護衛田齊逃離追殺,身上都帶著傷。一人左眼蒙著布,鮮血浸透布料,凝固成一團暗紅。
“圩,牆,你們下去休息。”
田齊行到案前,直接席地而坐,也不顧及儀態,伸直兩條腿隻為放鬆。
"公子,小心為上。"
兩名閹奴對視一眼,堅持守在田齊身邊,不肯離開半步。
之前公子投奔宋伯,以為母家能護他平安。哪料想宋伯懦弱無能,朝政被氏族把持。國內三令勾結叛逆,設局毒殺公子,所幸宋公子有出言提醒,派人秘密護送田齊出城,方才逃過一劫。
即便如此,追兵仍不死心,一路追殺出宋境,射傷公子的手臂。
為掩護田齊出逃,半數甲士死在途中。鬥圩被刺瞎左眼,鬥牆的後背留下刀口,隻差半寸就會貫穿心臟。
見兩人不肯離開,田齊隻能歎息一聲,允許他們留下。
"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啟程前往肅州。"
"今入晉地,追兵不敢至。公子傷勢不輕,何妨暫歇兩日。"鬥牆說道。“夜長夢多。”田齊搖搖頭。
在上京數年,他以為自己學會識人,不承想人心難測,歸國不久就吃了大虧。最可怕的不是明麵的敵人,竟是自己的親人,可悲、可笑、可歎。
"早些到肅州,見到公子珩,才是真的安全。""公子,若公子珩不願收留?"
“阿珩絕不會見死不救!”田齊硬聲道。
見田齊如此,鬥圩和鬥牆壓下未儘之語,服侍田齊解下鬥篷,小心托起他的左臂,查看箭矢留下的傷口。
“箭上無毒,公子未發熱,痊愈仍需時日。”
鬥牆身上備有傷藥,效果極佳,卻會引發傷處劇烈疼痛,火燒一般。對田齊而言,每次換藥都是一場折磨。
"公子,暫且忍一忍。"
鬥圩握住田齊的肩膀和手肘,不使他亂動。
鬥牆撥開瓶塞,倒轉瓶口,手指輕點瓶身,將藥粉均勻灑在傷口上,重新裹上乾淨的布。
灼燒一般的痛感快速蔓延,田齊實在忍不住,一口咬住衣袖,額頭沁出冷汗。痛苦使他手指痙攣,眼底泛起血絲,對一切的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好了。"
包紮完傷口,鬥牆收起藥瓶,沒有再吊起田齊的傷臂。鬥圩鬆開手
,田齊渾身癱軟,無力地向後仰倒,胸膛劇烈起伏,呼吸變得粗重。
"報仇,我誓要報仇!"
鬥圩和鬥牆沒有出聲,沉默地陪在一旁。
田齊發泄完畢,兩人取布擦掉他臉上的冷汗,假裝沒看到他眼角的淚痕,又扶著他坐到屏風前。"此去肅州仍有路途,公子需多用食水,好生休息。"
"公子,是否命人送膳?"“可。”田齊壓下情緒,對兩人點點頭。
鬥圩和鬥牆點到為止,一人守在田齊身旁,另一人起身走向房門,召喚門外的仆奴。
"準備膳食。"
"諾。"
仆奴一直守在門外,領命後短暫離開。不多時去而複返,身後跟著另外三人。兩人手中提著食盒,觀重量著實不輕。一人提著銅壺,是從都城傳出的式樣,壺身有環形柄,用起來十分方便。
“城內有醫,貴客是否召見?”仆奴躬身站在門前,開口說道。鬥圩轉身請示田齊: "公子,是否召醫?"
"不必。"田齊握住手臂,搖了搖頭。在見到林珩之前,他不欲節外生枝,也不想讓更多人知曉自己的傷勢。
仆奴沒有多言,留下一名壯奴聽候吩咐,就要去往陶青處複命。在他離開之前,鬥圩提起同行的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