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忽明忽暗,牆上的影子拉長扭曲,變幻莫測,正如智淵四人此時的心情。
林珩推開沾上雨點的竹簡,打開木盒,取出放在盒中的小弩,觀察片刻試著拆卸。起初動作稍慢,待到掌握訣竅,他的速度越來越快。
智淵四人聽到聲響,一起抬頭望去。
就見林珩擺開拆卸的零件,單獨取出箭匣,又從案旁掌出另一具弩,同樣拆卸箭匣,前後拋給智淵: “可能看出不同?”
乍一看,兩具弩有九成相似。一番拆卸之後,林珩發現魏人在弩上做過改動,尤其是兩隻箭匣,存在顯著區彆。
智
淵接住拋來的箭匣,智弘距離最近,探頭看一眼,驚呼道: "連發十矢?"
“不錯。”林珩單手撐在桌麵,另一隻手撥動拆卸的零件,一下接著一下,零件互相碰撞,不斷發出脆響, "魏國匠人的確了得,仿造強弩,十矢連發。不過勁力不夠強,隻能近身刺殺,無法做軍陣之用。"
“魏附庸於楚,兵勢不強,卻以打造兵刃聞名諸國。楚室藏有九把神兵,半數出自魏國。”智淵分析林珩言下之意,推斷國君沒有徹底疑心智氏,驚悸有所減輕,卻未完全放心。
一日不找出罪魁禍首,智氏就擺脫不了嫌疑,做不到安枕無憂。
“弩非短日製成,泄秘或早於伐鄭。”林珩坐正身體,拿起桌上的零件,重新開始組裝。
聽到這番結論,智弘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智淵卻不動聲色,抬眸看向林珩,耐心等待未儘之言。
“我給外兄的圖和百工坊存有差異。魏人仿製的弩更接近百工坊所造。”林珩動作極快,兩具弩並排擺在麵前,同樣閃爍烏光。
智淵起身走上前,遞上兩隻箭匣,看著林珩安裝到弩上。
“君上有何打算?”
“查,抓,殺。”
伴隨著兩聲脆響,箭匣扣上弩身。
林珩平舉強弩,弩鋒正對智淵。隻需扳動手指就能釋放弩矢,當場取走他的性命。看到這一幕,智弘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智陵和智澤臉色驟變,控製不住開口: “君上!”反觀智淵,直視林珩麵不改色,泰山壓於頂仍能方寸不亂,從容自若。
“智卿,事交於你,何如?”林珩語氣溫和,漆黑的雙眸仿如深淵,窺不出絲毫情緒。“君上信任,智氏束手聽命。”智淵疊手下拜,神情肅然。
“有外大父此言,寡人高枕無憂。”林珩放下手中的弩,起身繞過桌案,親自扶起智淵。臉上笑容溫和,半點不見之前的森冷。
他的視線掃過智弘,又落在智陵和智澤身上,笑著說道: "外兄受驚了。"“臣不敢。”智陵和智澤連忙俯身。
智淵看向兩個孫子,隱隱皺了下眉。同智弘對視一眼,目光又轉回到林珩身上,讚賞和忌憚交加,情緒異常複雜。
多智近妖。
在氏族之中,智陵和智澤稱得
上英才。在國君麵前,兩人就相形見絀,才智心性都難以企及,還需更多磨煉。
“天色不早,雨大風急,外大父早些歸家。”林珩笑道。“謝君上關懷。”智淵疊手再拜,起身後離開大殿。
智弘三人緊隨在後,一路行至丹陛下,忽見前方身影停住。
"父親?"
"大鵬展翅,一息鵬程萬裡。蛟龍出水,倏忽間踏雲天際。饕餮之腹無底,張口能吞日月。英主降世,晉必重現烈公盛世,霸天下!”智淵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打在臉上,發出一陣暢快的朗笑。
笑聲穿過雨幕,融入雷鳴聲中。
智淵一念豁達,腳步變得輕快。智弘三人跟在他身後,心中似有所悟,此時不便開口,唯有快步跟上智淵,一路向宮門行去。
在四人身後,身著彩裙的婢女進入殿內,重新點燃香爐,為燈盤注滿燈油。
清香飄散,林珩邁步行至殿前,單手覆上半開的門扉,仰望黑暗的天空,眸底氤氳的暗色比烏雲更濃。
馬桂守在殿外,垂手默然不語。
林珩站了片刻,暴躁的情緒逐漸平緩。他想起被帶入宮的蔡國大夫,對馬桂說道: “帶盧成前來。”
"諾。"
"歡夫人也一並帶來。"
聽聞此言,馬桂愣了一下,卻未追根究底,應諾後轉身離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儘頭,林珩轉身返回殿內,在屏風前落座,重新展開案上的竹簡,細讀上麵的文字,良久陷入沉思。
婚盟,結兩國之好。
這是齊侯的主意,還是公子弼?
瓢潑大雨中,馬塘駕車出現在城門下,迎上公子弦一行。
遵照林珩的吩咐,馬塘當場亮明身份,引齊人前往驛坊: “暫請安置。”隊伍穿城而過,馬蹄聲響徹長街。
不多時,兩輛馬車先後停在館舍前,護衛在門前下馬。館舍主事聽到動靜,連忙吩咐奴仆清掃房間,自己在門前等候,態度十分恭敬。
天色昏暗,奴仆點燃提燈,燈罩能擋住雨水,確保燈光不滅。
車廂門推開,身著布袍的門客率先下車。四旬左右的年紀,頜下一縷長髯,昂藏俊朗,
左手時刻按住佩劍,一雙眼精光四射。
門客之後是一名青年,峨冠博帶,青衣長劍。挺拔雅致有蘭桂之色,婷容姝麗,氣質溫潤好似美玉。
公子弦步下車轅,站定在台階前,淺笑對馬塘說道: “請上稟晉君,期能早見君侯。”
"仆定稟告君上。"
“勞煩。”
公子弦有禮致謝,旋即提步登上台階,走入館舍之中。
目送他的背影,馬塘眸光微閃,簡短吩咐主事兩句,轉身登上馬車,令馬奴速行。
"速歸。"
"諾。"
馬奴揮動韁繩,駑馬撒開四蹄,寬大的車輪壓過路麵,飛濺起大片水花。雷聲轟鳴,馬車穿過大片雨幕,向晉侯官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