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雲收雨霽。
旭日東升,火紅的日輪躍出地平線,晨光投向蒼茫平原,蒸乾地麵積水,氤氳開大片朦朧的白霧。肅州城門大開,伴隨著城頭的鼓聲,排成長龍的隊伍魚貫入城。
沉寂整夜的街坊恢複喧鬨,一夕間人聲鼎沸,熙熙攘攘,道路上車水馬龍。
商坊前,數名甲士一字排開,腳下擺著藤筐,裡麵裝得滿滿登登,不掀開蒙布也知是晉國的尺、秤等器具。
幾人身後豎起圓柱,比初時的數量增添一倍。
柱上清晰刻有文字,專門向市貨之人宣揚城中律令,以及違律者要遭受的懲罰。“缺斤少兩者,罰。以次充好者,罰。坊內偷竊及搶奪者肉刑。”一名主事袖手站在柱下,大聲朗讀圓柱上的文字。
四名文吏分在他左右,身旁立有高過膝蓋的木箱。箱蓋敞開,裡麵整齊擺放著刻字的木牌,專門發給入坊的商人。
隨著入城的人越來越多,商坊前開始大排長龍。
眼見日頭漸高,主事估算一下時間,抹去額頭浮出的油汗,喚來一名仆役,命他去官舍內傳話:“事忙,速來三人。”
"諾。"
仆役不敢耽擱,領命後飛跑而出,抄近路穿過小巷,碰巧經過百工坊。和平日裡的熱鬨不同,今日的百工坊格外冷清。
全副武裝的甲士出現在坊前,甲長一聲令下,上百名甲士分散開,封堵建築全部出口。另有軍仆手持棍棒列隊,將百工坊團團包圍。
五名甲長按刀在前,冷視門內衝出的主事。後者不明所以,見這一幕心驚膽寒。有心上前詢問,當場被架起的長矛阻攔。
矛身傾斜,鋒利矛頭直抵麵門。
相隔不到半寸,鋒利的矛尖映入瞳孔,寒光刺痛雙眼。
"這是為何?"
主事惶惶不安,匠人們心驚膽顫,更不用提坊內的仆役和奴隸。眾人情緒陷入焦灼,氣氛一片肅殺。
一名主事眼珠子轉了轉,悄無聲息退到人後,示意一名匠人附耳過來,低聲道: "去找豆翁,請他速來!"
百工坊突然被圍,甲士殺氣騰騰,軍仆眈眈虎視。
遭遇突來變故,匠人六神無主。主事小聲傳話,他來不及多
想,立即轉身奔向坊內,去找主事口中的豆翁。
近處的軍仆捕捉到異樣,馬上上報甲士。甲士請示甲長,詢問是否要立刻拿人。
“不急。”甲長手按佩劍看向藏在人後的主事,眼底充滿冷色, “先盯著他,等候郎君。”“諾。”甲士領命,轉身返回門前。
軍仆目如銅鈴,緊緊盯著人群後的主事,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
主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一切被人看在眼中。察覺到刺在身上的目光,他難免有些後悔,暗道不該病急亂投醫引來更多注意。
"冶度,事情未明,不必驚慌至此。"另一名主事看到他的模樣,以為他驚懼過甚,好心出言寬慰。
“確是。”冶度乾笑兩聲,告誡自己不要驚慌,可惜收效甚微。在他們身後,匠人腳步飛快,風一般穿過走廊。
找到豆翁所在的偏房,發現房門緊閉,門內隱隱傳來爭執聲,他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把推開房門,大聲道: “出事了!”
室內陡然一靜,爭執聲夏然而止。
“出了何事?”出言之人年過花甲,一張硬朗的國字臉,濃眉虎目,麵容剛毅。他脖頸粗壯,肩寬背闊。兩隻衣袖挽起,現出肌肉虯結的強壯手臂。
他便是豆翁,家族專為晉侯鑄鼎,技藝代代傳承。如今擺在宮門前的刑鼎便是由他親手鑄造。因有鑄鼎之功,豆翁在百工坊地位超然,遠邁所有匠人和主事。
百工坊被圍時,豆翁正和幾名大匠商議鑄會盟鼎。幾人就是否參考晉烈公舊例爭執不下,實在太過於投入,自然忽略了坊外的動靜。
不想討論正激烈時,房門突然被推開,滿麵驚慌的匠人闖入室內,打斷了幾人的商討。
“甲士圍坊,不許任何人出入!”工匠臉色煞白,驚恐萬狀,聲音都有些顫抖。
"什麼?"
"怎會如此?"
以豆翁為首的大匠們都是一驚。
“事情千真萬確,主事冶度命我來找豆翁,望能有解決之策。”匠人一口氣說完,滿懷希望地看向豆翁。
“甲士圍百工坊,定是事出有因。我不過區區匠人,能有何解決之策?”豆翁一邊說,一邊快速收起桌上的獸皮和竹簡。
r />另外幾名大匠交換眼色,各自以最快的速度清點箱籠,全部落鎖。隨後走出偏房,結伴去往坊前。
幾人的家族世代為匠,自幼時起就隨父祖入坊內學習。他們中年紀最大的曆經三朝,見多波詭雲譎,風風雨雨。
今日之事透出蹊蹺。沒有任何征兆,突然間甲士圍坊,這般大動乾戈,事情定然是非同小可。大匠們若有所思,腳下絲毫不慢,很快來到前院。
幾人同時出現,匠人和主事紛紛讓路,轉眼間清出一條通道。百工坊外,馬蹄聲由遠及近。
立在門前的甲士同時側身,整齊向後退,讓出可容騎士通行的空間。
兩名黑騎穿過隊伍,在坊前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陣嘶鳴。馬蹄落地濺起泥水,落到台階和匠人腳下,散落大大小小的泥點。
騎士之後,一輛囚車出現在眾人眼前。
車籠四麵拆卸,當中撐起一隻木架,架上釘有橫木,一個鮮血淋漓的男人被捆在架上,低垂著頭,生死不明。
抵達坊前,拉車的奴隸止步,囚車隨之停住。又是一陣馬蹄聲,智陵策馬穿過人群來至囚車旁。
他單手挽住韁繩,居高臨下俯視眾人。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重點落在幾名主事身上。經曆過戰場廝殺,智陵周身彌漫濃重的煞氣。
撞見他的視線,匠人和主事無不心驚肉跳,寒毛倒豎。尤其是心中有鬼之人,更是栗栗危懼,雙股戰戰。
認出馬上的智陵,豆翁幾人心驚不已。
能讓智氏郎君親自出馬,事情恐怕比想象中更加嚴重。想到家族傳承的教誨,幾人打定主意明哲保身,未弄清緣由絕不開口,吏不會強出頭。
智陵收回視線,目光轉向囚車上的魏國商人,抬了抬下巴,道: “弄醒他。”
"諾。"
牢奴從腰間解下鞭子,手臂一甩,長鞭淩空揮過。鞭花炸響,匠人和主事悚然一驚。又是一記脆響,鞭影掃過,帶著倒鉤的皮鞭抽在商人身上。
"啊!"
魏國商人發出慘叫,猛然抬起頭怒視牢奴。下一刻想起自身處境,憤怒轉為驚恐,因恐懼瑟瑟發抖。
“百工坊內有奸細,夥同魏人竊取製弩之法。”
智陵話音落地,
坊前一片嘩然。
主事和匠人難以置信,自己身邊竟有奸細,還竊取了製弩之法!弩之強,眾人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