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大雨傾盆。
天地間一片昏暗,窺不見半縷明光。
煙灰色的雨簾覆蓋平原,河流水位暴漲,衝垮架在河上的木橋。
一隻木排順流而下,在奔騰的河水中載浮載沉。
木排上不見人影,捆紮的繩索承受不住水流衝刷,不斷發出吱嘎聲,達到極限接連崩斷。木排無法保持完整,當場四分五裂。
雨中傳來馬蹄聲,似隆隆鼓聲震顫大地。
數十騎快馬由遠及近,馬上騎士頭戴鬥笠身罩蓑衣,帽簷拉得極低,邊緣垂掛水線,看不清他們的麵容。
前方有閃電砸落,撕裂濃重的黑暗,驚嚇到戰馬,短暫照亮騎士的下頜。
一道金光閃過,耀眼刺目,正是懸在騎士耳上的金環。
雨越來越大,水位持續上升,河畔淺灘被淹沒,道路遇阻,騎士被迫減慢速度。
“停!”
為首之人舉起右臂,左手拉住韁繩。隨著他的動作,蓑衣下擺短暫掀起,現出掛在馬背上的人影。長袍玉帶,滿身狼狽,正是逃出肅州城又落入楚人手中的公子弦。
“巴矛,巴弓,你們去探路。”
“諾!”
鵠起一聲令下,兩名騎士翻身下馬,韁繩拋給同伴,徒步走向洪水淹沒的淺灘。
兩人身材魁梧,樣貌粗獷,卻是粗中有細,行事十分謹慎。
在行動之前,他們解開腰帶將彼此係在一起,先後撈起飄來的樹枝,充做木拐使用,能在涉水時探查深淺。
“從這邊走。”巴矛紮下樹枝,拽了拽腰帶,示意巴弓跟上。
兩人保持一定距離,找到可以安全涉水的通道,就要轉身返回。
轉身的一瞬間,巴弓突然瞪大雙眼,手指向眾人身後,口中發出驚呼:“那是什麼?”
“什麼?”巴矛順勢看去,恰好有閃電爬過雲端,藍紫色的電光砸向大地,照亮衝出雨幕的戰車和騎士。
“高車殷甲,越人,他們是越人!”
蒼茫大地上,雨水連成一片。
百餘輛戰車排成戰陣,似奔騰的洪水,浩浩蕩蕩席卷而來。
車上立有兩名甲士,一人控馬驅車,另一人手持長戟,鎖定前方的目標,準備大開殺戒。
戰車一往無前,速度越來越快,不斷拖曳出殘影。
數百騎緊隨在戰車之後,馬上之人騎術精湛,在奔馳中鬆開韁繩,單臂舉起號角吹響。
蒼涼的號角聲穿透雨幕,悍然撕扯雷音,與奔騰的水聲融為一體。
一駕傘車出現在戰陣中,金色光輝刺破黑暗,映入楚人眼底。
金傘之下,越國公子手持長劍,遙指前方下達命令:“殺!”
越甲戰意洶湧,爭先恐後衝向楚人。
熊羆親自駕車,單臂挽住韁繩,輕鬆操控戰馬,另一隻手橫起長戟,鎖定前方的目標,因興奮喉嚨發乾,雙眼逐漸變得赤紅。
“放箭!”
號角聲中,部分越甲鬆開雙手,僅以雙腿控馬。憑借高超的騎術,他們在馬背上彎弓,仰身對天斜射。
風雨對箭矢產生影響,使得射速減慢,方向略有偏移。
騎士們並不在乎,用最快的速度釋放三波箭雨,隨即橫刀在手,緊隨戰車衝向前方。
遭到箭雨覆蓋,楚人倉惶躲避,仍不免出現死傷。
人數不占優勢,又遭遇戰車衝撞,他們沒有任何勝算。縱然是悍不畏死,倉促麵對危局也不免心生恐慌,變得手足無措。
“首領,怎麼辦?”
楚人一邊格擋箭雨,一邊向鵠起請示。
越人的戰車速度飛快,轉瞬就要逼至近前。是逃是戰,必須馬上做出決定。
“分散!”鵠起當機立斷向眾人下達命令。
“巴矛,巴弓,帶走他!”說話間,鵠起撇掉蓑衣,抓起馬背上的公子弦,淩空拋給巴矛,“前方二十裡有人接應,速走,不可耽擱!”
“首領,我留下。”巴矛說道。
“聽令,速走!”鵠起厲聲喝道。隨即調轉馬頭召集餘下眾人,準備留下死戰,拖延越人的追襲速度。
知道再不走將無法脫身,巴矛和巴弓隻能狠心一咬牙,帶著公子弦飛馳過河岸。
另有三騎跟上兩人,準備中途輪換。其中一人的馬背上掛著公子弦的門客。由於身上有傷,門客在雨中發起高熱,已經是人事不省。
五人打馬飛奔,一路上頭不敢回。
鵠起嚴陣以待,率餘下眾人迎戰公子煜。
雙方實力懸殊,戰車一次衝鋒,楚人就被衝得七零八落,飛濺開大片血光。
楚人極為悍勇,正麵不能勝,沒有四散逃離,轉而依靠戰馬的靈活躲避戰車,同時持劍在手,擦身而過時凶狠下劈,接連斬斷越人的長戟。
鐵器之利可見一斑。
戰車一輪衝鋒,短時間無法調頭。越國騎士填補空缺,持刀劍同楚人展開廝殺。
楚人手握利刃,能斬斷越人的武器,在交鋒中占據優勢。然而人數太過懸殊,一人遭遇七八人包圍,又無三頭六臂,敗局早已注定。
“死!”
熊羆跳下戰車,衝向包圍圈中的鵠起。他中途彎腰撈起折斷的長戟,單臂平舉投擲向前。
破風聲呼嘯而至,長戟穿透戰馬的脖頸,馬上的鵠起措手不及,當場摔落馬背。
落地的一瞬間,他在地麵快速翻滾,驚險避開越甲的攻擊,還趁隙奪過一杆長矛,單膝跪地橫掃,蕩開周圍的越人。
包圍圈中,楚人接連掉落馬下,變得所剩無幾。
鵠起孤軍奮戰,接連擊殺數人,全身浴血仿佛一尊殺神。
多名越甲倒在他腳下,他全身受創十餘處,一手拄著長矛,另一手握緊鐵劍,劍尖指向傘車上的公子煜,咧開嘴,現出被血染紅的牙齒。
“公子煜,吾乃鵠起,鵠氏之人。敢同吾一戰?!”
“鵠氏善
戰,世為楚國中軍將,為楚立下汗馬功勞。”傘車駛向前,楚煜站在車上,看向接近強弩之末的鵠起,沉聲道,“鵠氏叛越,設計殺越威公。越室有訓,屠儘鵠氏,不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