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星夜兼程,入晉後一路疾行,趕在會盟前一日抵達豐地。
彼時,西境諸侯齊聚在此,大大小小的營盤環繞城池座落,外圍蔓延十數裡。
營地四周有甲士和軍仆巡邏,越國的車隊自南而來,先後遇到二支巡邏隊伍,消息很快傳至營地。
“越使抵達?”林珩接到壬章奏疏,得知犬戎異動,正提筆寫下詔書。聽侍人稟報越國來人,當即想起和楚煜的約定。算一算時間,楚
煜早已至禹州,未知越侯身體情況如何。
“回君上,來人已至營外。”侍人躬身道。
“請來大帳。”林珩放下筆,合攏竹簡推至一旁。
“諾。”侍人領命退下,快步往營前傳達旨意。
晉侯大營前,剻業推門走下馬車。
峨冠博帶,踏著一雙皮履,衣領袖口刺繡精美的花紋,典型的越國氏族打扮。他腰懸寶劍,手捧兩隻木匣,大一些的裝有國書,小一些的則是公子煜的書信和禮物。
侍人趕來時,甲士剛剛查驗金印,確認他的身份。
“越國剻氏業,奉公子煜之命前來,與會盛事。”見到侍人,剻業表明來意。
“君上召見,使君請往大帳。”
話落,侍人側身請剻業入營,親自為他引路。
同行的越人就地卸車,在晉君大營外紮下營盤。和周圍大營相比,規模較小,卻是井然有序,壁壘森嚴。
剻業進入營地,目不斜視,一舉一動嚴守禮儀。
離國之前,他被令尹再二叮囑,兩國固有婚盟,行事也務必謹慎,不可稍有懈怠。
鑒於此,他提前打好腹案,以備麵見晉君。
不過計劃雖好,終不及現實給予的衝擊。
進入大帳後,初次見到林珩,剻業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嘗聞晉侯凶名,知曉他智計無雙,一戰滅鄭名震諸侯。萬萬沒想到,真實的林珩同他設想中相差甚遠。
令尹提過林珩的種種,唯獨沒提過他的容貌。以致於在剻業的印象中,他該是和晉幽公一般英氣魁偉,而非眼前的俊秀弱質,甚至有些病態的蒼白。
短暫的恍惚之後,剻業迅速收斂心神,手捧木匣走上前,正色拜見林珩。
“越大夫剻氏業,參見君侯。”
剻業的母親出身越國宗室,他容貌類母,眉目隱含銳意,眼尾略微上挑,妖嬈卻不乏英氣。
林珩不知他的出身,乍一看似曾相識,莫名感到眉眼間有些熟悉。
壓下心中古怪,他喚剻業起身,命侍人看座:“起,君請坐。”
“謝君侯。”剻業持禮再拜,呈上兩隻木匣,方才振袖落座。
侍人送上熱湯,他端起飲下一口,沒有預期的苦澀,反而品嘗到甜味,眼底閃過一抹驚訝。
沒去看剻業的表情,林珩打開木匣翻開國書。
從字跡來看,應是楚煜親筆撰寫,內容早有商定,沒做任何改動,末尾蓋有國君印章。
“公子不能親至會盟,代以國書,以表越之誠意。”剻業開口說道。
“善。”
林珩合攏竹簡,將國書放回匣中。隨手打開另一隻木匣,裡麵是一張疊起的絹,絹下壓著一隻金鑄的扁盒。
以為是傳遞要事,林珩的動作沒有停頓,立刻取出絹展開。
絹極精美,色澤透明,上麵僅有四行字,筆力蒼勁,隱含殺伐之氣。
撰寫的內容卻和殺
伐不沾邊,字裡行間繾綣悱惻,情感表達直白火熱,分明是一首情詩。
林珩連續讀過二遍,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的確是一首情詩。文字源於上古,歌頌春日美好,傳達火熱情思。
字很好,詩也很好,但兩者結合,鄭重送到他麵前,著實令他猜不透。
莫非有隱喻?
林珩提起絹布,越看越是費解,眼底凝固沉色,意外透出一股殺氣。
“公子煜可曾說過,此信用意為何?”他抬頭看向剻業,直接問道。
“仆不知。”剻業實話實說。他僅知匣中是公子煜給晉侯的書信,壓根不知書信內容。
觀他表情不似作偽,林珩壓下心頭疑惑,將信放至一旁,拿起金盒打開。盒中靜靜躺著一枚玉簪,簪首是一頭臥虎,同國太夫人佩戴的頗為相似。
林珩取出玉簪,翻轉簪身,發現簪首彆有乾坤,臥虎反麵竟是一隻玄鳥。
玄鳥振翅,同虎形相扣,工藝精妙絕倫。
簪以整塊紅玉雕刻,色如凝血,觸手細膩溫潤。在指間轉動,玉麵浮現光華,內裡似有殷紅遊動。
情詩,玉簪。
玄鳥,於菟。
林珩眯起雙眼,一念閃過腦海,詫異稍縱即逝,片刻歸於沉寂。
剻業坐在下首,出於敏銳的直覺,迅速低下頭,專心致誌品嘗熱湯。
身為越國宗室血脈,他深諳保命精髓,該出聲時出聲,不該出聲時閉緊嘴巴,老老實實一言不發。
千萬不要有好奇心,此乃人生要領,時刻牢記於心,絕不能忘。!